有三百宮人太監立於門口,爲首的是前明司禮監太監王德化,他命人將德勝門打開後,便率衆早早等候在此,迎接李自成。這王朝興替,已經不是自己一個太監可以左右的了,倒不如降的乾脆些,多保全些人命。
“文官誤國,文官誤國啊。”想到崇禎皇帝,王德化一陣嘆息。
片刻功夫,李自成一馬當先,到達德勝門外,左營大將劉宗敏等一衆武將緊隨其後,而丞相牛金星、軍師宋獻策自持文人風度,率其餘部衆遠遠綴着,維持軍陣緩慢而行。
“老劉,想當初,被那勞什子的洪承疇、孫傳庭、曹變蛟打的只剩十八騎,如喪家之犬般逃入商洛山,現在想起仍是記憶猶新啊。”
劉宗敏思憶起往事,點了點頭。
“可結果呢?咱們兄弟致死地卻後生,六年,只用了六年,十八騎便滅了他明朝,那三人此時何如?也如喪家之犬,一人降了建虜女真,二人兵敗身死,真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啊,哈哈哈。”
李自成一邊大笑一邊騎馬向前慢行着,他的一番話,劉宗敏感同身受卻並不苟同。沙場之上各爲其主,除了那投降建虜的洪承疇,另外二人都是真正有本事的,是值得尊敬的對手,雖死猶榮,不必譏諷。
見李自成等人離得近了,王德化收斂心神,帶宮人下拜,喊道:
“臣司禮監,王德化,恭迎陛下入宮。”
“公公快快請起,不必拘禮。”李自成跳下馬,上前扶起王德化,一臉和藹,對他的態度出奇的好。
不得不說,李自成雖起於草莽,但胸襟寬闊,不拿架子,此番動作當得起禮賢下士四字,讓人不由親近。
王德化見李自成這般態度,也是心生暖意,自家性命當是無憂了,隨即殷勤道:“陛下,奴婢給您帶路進宮,可好?”
“這宮中公公最爲熟悉,當然是聽公公的。”
王德化即刻引李自成入城,再由承天門入宮,途中李自成見承天門匾額上書“承天之門”四字,取箭挽弓射之,正中天字中心。軍中部卒見狀士氣大震,齊齊歡呼,這天下當屬闖王了!
真是個殺才...看來還是得小心謹慎些,王德化見此情此景默默心想,嘴上依然是奉承不停。
進了承天門,便是午門,此刻午門御道上跪了百餘文官,皆身穿囚服。
李自成對眼前景象嘖嘖稱奇,心想,之前雖遣兵入城,卻只是控制局勢,並未命令抓人。那這些人的囚服何來?莫不是之前崇禎的囚官?
於是喊來丞相牛金星,詢問此事。
“陛下非也,這些人乃京城六部官員,並非囚徒。”
“那這囚服是何意?”
“想來這些明朝官員是折服於陛下雄威,便自尋囚服,自願以戴罪之身求陛下寬恕。老臣認爲,陛下心胸寬廣,眼下國家根基未穩,這些人照單全收便是,將來治理天下,還是能用的上的。”
“嗯..”李自成撫了撫鬍鬚,丞相所說乃老成持重之言,他自然贊同。但見得這些人狗搖尾巴的模樣,玷污了他對文人氣節的印象。
臉上不由地流露出一絲不快,一閃而逝,雖是很細微的情感流露,卻被王德化看在眼裏。
李自成當下並不想理會這些人,便未再做停留,欲繼續向前。
御道上的明朝降臣見狀可就慌了,這不理不睬是爲如何啊?於是紛紛催促慫恿,有一人逼得沒辦法,只得出列說道:
“臣前明兵科給事中光時享,叩見陛下。”
“何事?”李自成立於馬背上,冷冷問道。
光時享稍作整理,緩解了一下內心的緊張。
“勸陛下登基,榮登大寶。”所有人跟着附和起來。
如果說,李自成在西安稱帝,只能算自立爲王的話,那此刻的他在入京受到士人認可後,稱帝之事已然名正言順。
說到當皇上,那李自成可就不困了,方纔那一絲不快也被掩蓋住。
牛金星用手指點了點李自成的背,李自成會意,笑着推脫道:“此事再議,此事再議。”
那光時享也看的出李自成受用,便趁熱打鐵,再言:“陛下,北邊建虜虎視眈眈,南面尚有前明隨時復燃,天下未穩,不可一日無主,懇請陛下爲了天下萬民,登基!”
“懇請陛下爲了天下萬民,登基!”
見牛金星點頭,李自成正準備應承下來,卻見王德化朝光時享走了過去。
“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光時享右臉,王德化仍不解氣,對着後面其餘人拳打腳踢,口中大罵:
“一羣誤國賊!天子何在?汝輩來此何干?”
順軍衆人看着王公公拳打百官,呵呵直樂,議論紛紛,李自成心中那股鄙夷之氣也隨之煙消雲散。
“王公公可別再打了,打壞了可不好,他們還得爲朕辦事呢,哈哈。”
王德化這才罷休,對着百官啐了口痰,跟着大笑的李自成入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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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山上,李若璉渾身染血,看着之前崇禎所書血衣,思緒萬千。
之前他假扮崇禎欲走正陽門出城,報出皇帝身份居然被守城兵將攔阻截殺。
京營指揮乃成國公朱純臣,他雖未現身,李若璉也心知肚明,必是此人授意,欲將陛下鎖於宮內。
天可憐見,陛下還將太子託付於他照顧,想來此番也凶多吉少....心到此處李若璉頓感神傷,好端端的大明爲何就亡了呢?
“臣無能,願爲陛下死,只盼陛下已遠離險地,將來重整河山,肅清天下,爲臣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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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順軍入城,包圍官宅府邸同時,時任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範景文急速趕到宮門外,朝着看守大門的宮人問道:
“陛下呢?可見陛下蹤影?”
宮人答:“陛下已經出去了!”
範尚書聽言,又欲趕往朝房,但見遠處道路已被賊軍封堵把守。
隨從家僕見賊兵凶神惡煞,連忙勸主人換下官服回家,遭到範尚書厲聲呵斥:
“陛下出去了,吾身爲臣子怎能歸家?”
國破,家何在?
遂就近尋一廟宇,於中寫下遺書:“身爲大臣,不能滅賊血恥,死有餘恨。”
投井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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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樂候府外,劉文炳看着自家宅中沖天而起的大火,心如死灰。
京城被圍,崇禎命武勳外戚守城,他也在其中。
城門告破,順軍突入,在手刃十幾名賊兵後,自知無力迴天,因擔心家中老母妻兒安危,急速趕回家中。
卻見家中親人爲不拖累他,已然自焚。
劉文炳自家中後院走入,遇見自己的友人申湛然、黃泥麓。
問罷二人,得知駙馬都尉鞏永固已然燒了府邸,自刎了,傷感涕零,說道:“洪圖先我去耶?”
於是褪下軍裝,投井而死,劉氏一家四十餘人無一苟活。
明臣殉國的場景,在京城各處上演着,只是相比投降歸附者,終是少數。
所以說,千古艱難唯一死,國家危難生死存亡之際,才顯人心本色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