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軍攻破大同,孫宣懷將富戶聚集起來與李自成商談,居中調和,再將自家小女嫁予順軍高官,以損失一部分利益爲代價保全了城中大部分人。
所以這是個能力很強的人,而且在大同士紳階層聲譽極高。
局勢動盪,賊寇並起,大明朝廷在北方的信譽已經見底,崇禎想將孫宣懷牢牢捆在自己的戰車上,僅憑刀兵恫嚇,三兩句空話是遠遠不夠的。
孫宣懷之所以願意坐椅,一是看出崇禎今日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態度,二則倘若軍情屬實,京師再度易手爲建虜所得,那山西將首當其衝直面戰火,這些外夷的秉性和危險他很清楚。如此,倒不如先賣崇禎帝一個面子,待看清楚利害關係再做打算不遲。
王承恩悄悄從外走進正堂,附耳與崇禎說了些什麼,便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崇禎微微頷首,將宋獻財、孫宣懷二人留下,命其餘士紳各回各家,早些休息。
姜瑄也騎馬從代王府處趕來府衙,於此時進入正堂,激動地看向堂上的崇禎帝,“臣,陽高副總兵姜瑄,叩見陛下。稟陛下,城中賊寇已盡數清繳,臣已命部下將俘虜和繳獲押送於府衙外清點,以便陛下處置。”
除了楊伯先,崇禎眼下可用之人盡皆匯聚於此。
計劃趕不上變化,崇禎本來的打算是假借順軍高層身份進行滲透和拉攏。但在遭遇跟蹤後,他才醒悟是自己太過理想化了,再加上姜瓖的策反進度離奇的快,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不得不重新更改策略。
“辛苦了。”
“臣不辛苦,爲陛下討賊,是臣等武人天職。”
崇禎扶起姜瑄,讓在場的衆人都坐下說話,可他自己又站在中央,這誰敢坐?紛紛告罪,王承恩見狀,連忙用手捂着臉咳嗽。
隨着時間的推移,崇禎腦海中先進的後世思想正在逐步取代主導地位,以至於他時常忘了尊卑禮制,才鬧出這等笑話。
“哈哈,是朕之過,都別告罪了,坐下說話罷。”崇禎尷尬一笑,走回堂上端坐,等他坐罷,堂下的衆人才慢慢落座。
“今夜,朕將爾等召集在此,是因爲朕不把你們當外人,需要你們的幫助。”
“是卑職無能…”
“草民該死….”
崇禎一陣無語,好傢伙又開始了。
“停!從現在開始,朕命爾等不準再告罪於朕。非常時刻當用非常規矩,諸位不要再多禮了。”衆人這才你看我我看你,扭捏地停下,陛下現在的路數是一點也摸不準。
“山海關的軍情傳到大同,最快也需要十幾日。這意味建虜早在十幾日前便已經成功入關,留給大同的時間不多了。所以,今日朕要與衆位商議個章程出來。姜瓖,不妨你先說說自己的想法?”
姜瓖思索片刻,謹慎道:“回陛下,以臣愚見。大同重鎮易守難攻,烽堡林立,建虜多爲馬兵,只得野戰逞兇,若我等堅守城池不出,臣有信心勝之。”
“姜瑄,你怎麼看?”
“陛下,吾兄所言極是,對付建虜,倚城堅守是爲上策。只是臣擔心,大同四面環敵,孤立無援,恐爲隱患。
姜瓖聽言,點了點頭,他自知戴罪之身,立功心切,報憂的話不想說與陛下,由姜瑄之口說出,再好不過。
“稟陛下,草民有一事想說。”孫宣懷說着站了起來。
“草民與關外蒙古諸部有些生意來往,曾聽那些個部落頭人說,建州女真這兩年大力研製火器,自造槍炮,用虜去的漢人建了火器營。草民擔心,建虜的攻堅能力今時不同以往,僅是固城堅守的話,勝負恐怕猶未可知。”
“你!”姜瓖瞪眼朝孫宣懷看去,低賤商賈仗着有幾個臭錢就敢在此妄談軍事,若不是陛下應允,早將此人拖下去鞭打一頓。
孫宣懷絲毫不示弱,與之對視。
換做從前,面對如此兩難困境,崇禎怕是早掀了桌,守不是不守也不是,那要怎樣?
這些話中關鍵,崇禎早就設想過,實際心中已有定策,之所以拋出問題給下面人,是想通過這件事來觀察他們的能力和心性。
是時候由自己拍板了,隨即道:“重視敵人,是好事,但也不必妄自菲薄。”
二人各打一板,帝王權衡盡顯於此。
“大同城要守,但不可死守。朕近日得閒,也研讀了些軍略,若是結合大淩河一戰的前車之鑑相互辯證。可以推斷,大同目前的地緣位置決定了只要被圍便是死城一座的事實,但大同又不可輕易棄之。因爲建虜就像狼,但凡你和羊一般懦弱,它就會尾隨着你放你的血,一直到死。所以,城要守,仗要打,而且要打贏,要讓狼感受痛,讓它知道我們會反擊,纔能有足夠的空隙去轉移。”
衆人全神貫注,被崇禎遺忘的看門老漢兒還跪在原地,搖頭晃腦,聽得津津有味。
“這就是朕需要依仗你們的原因,要論厲兵備戰沙場征伐,朕還是個門外漢,所以此番朕的項上人頭就要交給兩位總兵大人保管了。”
“陛下千萬別如此說,愧煞臣等!吾兄弟二人必誓死護陛下週全。”
“好,朕觀府衙軍備記錄不詳,你倆即刻出發清點城中軍備物資、兵士數量,將詳細數目報於朕來。另外,封鎖四門,未來幾日禁止平民出城,暫時不要讓外界知道朕在府城的消息。”
“是!”
“且去吧。”
待二位總兵離去,崇禎又要拿出他的“禮賢下士”了,只要能拿捏住孫宣懷,大同必穩於內。
崇禎隨處搬了個椅子,放在孫宣懷身前,與他面對面地坐下。孫宣懷趕忙挪屁股下跪,崇禎出手穩住他身形,將他按回椅子上,拉着孫宣懷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爾等士紳與朕是爲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前,朕這個皇帝做的不好,丟城失地,害了你們,朕愧矣。”
孫宣懷被拉着的手輕顫,張口欲言,崇禎拍了拍,再度開口:“商人逐利,是爲天性,保全家人,是爲孝義。朕一點都不怪你們,大同城有你們在,免去了無意義的殺戮,你做的很好。”
“這一次,朕與你交個底,淮河以南尚在朕手中,大明還沒有到一敗塗地的境地。朕不要你們的家底,只要你孫宣懷一句真心話,能否助朕一臂之力,讓大同的子民和前線拼命的將士有飯喫,有衣穿,有趁手的兵器殺敵?”
商場縱橫捭闔,年過五十的孫宣懷老淚縱橫,陛下竟自輕自賤到如此地步來懇求與我。
“陛下,草民孫宣懷甘願散盡家財,以謝皇恩。”
“有你這句話,朕很欣慰,孫宣懷,可願做官?你看這府衙,冷清清的,很需要一個做實事的人協辦大同政務,朕覺得你很適合。”
真心既已打開,孫宣懷不再推辭,長嘆一聲,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