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妹沿着醫院門口的十字路口跑了很久,終於讓她找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她走進便利店,對值班的姐姐說:“您好,可以借用一下手機嗎?我現在想聯繫一個人,但我的手機突然找不到了,也聯繫不上她,很着急。”
便利店的小姐姐趕緊把手機遞給她:“你用吧。”
程小妹鬆了一口氣,接過手機趕緊打起了電話。
聽着手機裏傳出來的響鈴聲,程小妹莫名其妙變得非常緊張。
在響了好久之後,她聽到了宋清舒的聲音。
“喂。”
是一個帶着沙啞和粘糊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剛纔醒過來,語氣也不是那麼好。
“姐姐,是我,小妹。”
“小妹啊。”聽到是程小妹的時候,宋清舒的語氣一下子就溫柔了起來:“小妹,你怎麼這麼晚給我打電話啊,而且怎麼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機?”
程小妹所有的擔心和害怕在聽到宋清舒的聲音後消失了。
她突然意識到這會兒已經凌晨三四點了,姐姐應該早就睡了,這通電話應該把姐姐吵醒了。
“姐姐,你沒事吧?”
這邊的宋清舒以爲程小妹擔心她的癌細胞擴散,搖了搖頭說:“我沒事,你怎麼了?”
程小妹沉默了片刻,滿腹的話突然就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說了。
過了好久,她才說:“沒事的,姐姐,我只是做了一個噩夢,有點擔心你。”
“不用擔心我,我好着呢,快睡吧。”
程小妹點頭:“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你是我唯一的支柱,如果你出了什麼事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宋清舒很少能見到程小妹這麼軟弱的一面。
他們兩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突然變得針鋒相對起來,一個人說話對方必須要回懟一句,不然好像就很不甘心一樣。
所以以前和程小妹說話的時候,她總覺得程小妹身上帶刺,扎的人很疼。
這次重新醒過來之後,宋清舒發現程小妹全身的刺都不見了。
她好像突然間變得成熟了。
宋清舒很欣慰,默默地點頭:“放心吧,姐姐現在感覺自己很好,甚至比得病之前還好,只要你健健康康地長大,再……”
那邊的宋清舒頓了一下,硬生生轉了個話題:“只要你能開開心心的,姐姐就會開開心心的。”
她有點想趁着程小妹聽話的時候讓程小妹去上學,但是她又怕程小妹聽到這話產生逆反心理,和她吵起來。
現在已經很晚了,宋清舒不想再吵架了。
她於是緊急避開了這個話題,和程小妹聊着別的事。
程小妹敏銳地察覺到宋清舒這短暫的停頓裏包含的意思,一時間有些心疼。
如果自己當初願意和宋清舒好好溝通,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會變得這麼被動,甚至中間會有一段話題,讓兩個人共同沉默這麼久。
她連忙說:“姐姐,有什麼話你就告訴我,我已經變得懂事了,不會再和你爭吵了。”
然而,宋清舒還是退了一步,在那頭說:“沒有了,時間不早了,趕緊睡吧,不然明天又起不來。”
程小妹雖然有些難過,但同時也有些無可奈何。
這都是她自己作出來的結果,應該自己承擔。
她只能點點頭,說:“好,我這就睡了。”
掛斷電話後,程小妹把手機交給便利店的小姐姐,和她道了謝,才一個人慢慢地回到家裏。
原本程小妹想聽宋清舒的話,回去之後就好好睡覺的,但是不知道是吹了冷風還是心裏的情緒太複雜了,導致她一直沒有睡着,在牀上輾轉反則之後,決定還是起來吧。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起牀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她翻身下牀,原本是想寫寫日記,把能回想起來的事寫一遍,加深自己的印象。
但寫着寫着,又覺得當初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真要寫起來的話,恐怕一兩個月都不夠她寫的,最重要的是,把這些事記錄在本子上,不能對現在他們的生活有絲毫改變,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想到這裏,程小妹停了手。
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才能對姐姐好一點,看看姐姐還有什麼遺憾沒有完成。
思來想去,程小妹還是把宋清舒的日記本拿出來了。
宋清舒的日記本和她本人一樣乾淨整潔,上面的字娟秀卻有力,就好像宋清舒一樣,看起來柔柔弱弱風一吹就倒了,實際上擁有強大的力量,僅僅憑藉她自己一個人,就把她養到這麼大。
經歷過一遍的事,遠比日記上的文字更加有力。
宋清舒僅僅用了幾句話就寫完了一些事,甚至因爲她本身不外露的性格,導致她就連寫日記的時候都沒有寫出自己的真實感受,她甚至只是把事情從頭到尾寫了一遍,像是新聞工作者撰寫新聞稿一樣,很少以自己的視角評價這些事。
但因爲和宋清舒一起經歷了一遍過去,她知道宋清舒親手寫下的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在宋清舒的心裏影響到底有多大。
順着宋清舒的鼻尖,她想起了父母。
在那個時代的時候,她真的很討厭父母。
父親的懶散和好賭,母親的哀嘆和不作爲,都是壓在清舒身上的重擔,讓她喘不過去。
但是現在通過宋清舒的筆頭去看父母的時候,很多東西都釋然了。
就算再不好,那兩個人也已經死了快二十年了。
他們沒有參與自己的人生,自己也沒有盡過一分鐘的孝道,何必要穿越時空去恨他們呢?
不如珍惜現在和姐姐的時光,在姐姐病好之後,對姐姐好一點,再好一點。
這樣就夠了。
日記不知不覺間被她翻到了最後一頁,所以少女經歷了事在最後一頁瓦解了。
她記得最後的那個日子。
是父母自殺的那一天,那天之後,再也沒有十八歲的高中生宋清舒,只有一個爲了妹妹努力工作的宋清舒。
一時間,所有的記憶同時涌現。
她原本以爲穿越的記憶隨着時間的慢慢流逝,已經沒有多少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察覺到有很多東西即使想忘記,大概率還是忘不掉。
就像那一段沒有人知道,可是她卻真真實實經歷過的一段跨時空的友情和親情。
不知道什麼時候,程小妹已經把那個陳年老舊的諾基亞手機拿出來了。
諾基亞手機看上去非常老舊,上面有很多劃痕,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和姐姐曾經用過這種手機對話,兩個人互相向彼此傳遞心事。
她下意識按了兩下手機。
不知道是沒電了還是壞了,這個手機已經開不了機了。
剛纔涌現起來的欣喜又瞬間被打倒了。
事實再一次和她說:“你當初的那段記憶只是一場夢,你什麼都沒有留下,同樣,你也什麼都沒有改變,你姐姐依然度過了最黑暗的一段時間,你的努力並沒有對她的生活產生任何影響。”
她並非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所以浪費時間,她只是親身經歷了一次明明可以改變結局的過程,最後卻告訴她,不管經歷多少次,事情還是會發生,姐姐還是會受苦。
她只是受不了姐姐受苦的過程而已。
她已經忘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清舒的笑意裏都是勉強。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宋清舒看到自己出生的小妹妹笑的那麼開心。
當然,程小妹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
長時間付出又得不到迴應也就算了,甚至連理解都沒有,如果她是宋清舒的話,可能現在已經在思考要一個人逃到哪裏去生活了。
要不就是在她十五六歲之後,把她扔了。
想着想着,她想到了醫院裏宋清舒那張蒼白的臉,甚至,在自己醒來後,第一時間安撫她的情緒,即使宋清舒的病比她嚴重不少。
程小妹靠在靠背上,慢慢把堵在胸口的鬱結之氣排出來,仰頭看着天花板,想:我能爲姐姐做什麼呢?
姐姐爲她做了那麼多事,她能對姐姐做什麼事呢?
慢慢地,程小妹的心裏有了一個想法。
既然姐姐可以爲我做事,我當然也可以爲姐姐做事了。
以前她能以陌生人的身份走進宋清舒的生活,把用冰包裹着自己全身的宋清舒融化,現在的她更可以。
畢竟,她現在可是宋清舒的妹妹,關心宋清舒是理所當然的事。
突然間,程小妹好像找到了未來的動力,從頹廢的狀態裏走了出來,瞬間變得精神了很多。
甚至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昨天一晚上都沒有睡覺,現在依然活力滿滿。
把宋清舒的日記本和自己的日記本全部放回抽屜,把那部諾基亞手機放在日記本上面,把曾經穿越回去的那段時間當成塵封在過去的時間,從今以後,她要做一個聽宋清舒話明白宋清舒一切的妹妹。
程小妹想:既然穿越過去還是改變不了姐姐的現狀的話,那我就改變姐姐未來的生活,讓姐姐的生活更好,讓姐姐更相信我,也讓她在未來的生活中不會一直用冰冷的外表包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