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熹微。
因是深夜,所以還亮着的電燈僅剩下小小的一盞。
難以照亮整個寬闊的大殿,半個大殿都隱藏在黑暗當中。
一根根紅色圓柱影影綽綽,化作擎天巨柱印在牆壁上。
遠處。
一位宮女滿臉嚴肅的站在原地。
聖上跟前,不敢有半點懈怠,否則可就掉腦袋的事情了。
更何況,這幾日,陛下心情不好。
御牀之上。
姜泠瓏的眼皮蠕動了幾分。
緊接着睜開眼來。
略有些迷茫,隨後化作平靜。
她緩緩撐起身子。
“什麼時辰了?”
“外邊的雨還在下嗎?”
“拿水來...”
她聲音有些沙啞。
“回陛下,剛剛三更天。”
“外邊雨已經停了。”
宮女見皇帝醒來,身子猛地一顫。
嘴上一邊迴應着。
一邊倒了一碗溫熱的蜂蜜水,恭敬的送到姜泠瓏身邊。
“陛下,請用。”
姜泠瓏接過碗,打眼看去。
這宮女有些熟悉,曾經幾次來她宮內值守。
她喝過蜂蜜水,潤了潤喉。
並未理會身旁的宮女,只是靜靜的坐着。
眸光靜靜看着殿門口。
以及殿門上玻璃外那濃到看不清的黑暗。
“是夢啊...”
“好久沒有夢到過那麼久遠的事情了...”
她低垂下眼睫毛,將眸光隱藏在陰影裏,不讓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陛下,時間還早,您莫約還可以睡一個時辰...”
宮女小聲提醒道,今日有早朝,皇帝需要四更三刻起牀。
“不必了...”
“醒了就睡不着了。”
“更衣,換身暖和點的衣服,我想出去走走。”
她從牀上站起身。
身上中衣極薄,透過昏黃的燈光。
甚至能夠看到包裹在其中的嬌軀是何等的誘人。
可惜這世間怕是沒有男人能夠見到了。
莫說是男人,此刻的宮中連中人都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全部遣出了宮。
“喏,陛下。”
小宮女不敢半分忤逆,點頭稱是。
忙去尋來暖和些的衣服給姜泠瓏梳洗打扮。
許久。
姜泠瓏屏退左右。
一個人消失在了宮城夜色的黑暗當中。
她並不是只是隨便逛逛。
而是目標明確的向着某個方向而去。
如今的皇宮很冷清。
昔日的衆多妃嬪如今死的死,放歸的放歸。
需要伺候的貴人,也就只剩下她這個皇帝。
所以除了宮牆上的禁衛,整個夜晚,宮城內幾乎無人走動。
她走過宮殿環繞的一片寬闊的地帶。
這裏此時已經是水泥地面。
可她依舊還記得,當年這裏是青石板路。
剎那間。
她眼前陡然模糊了起來。
一位叉着腰滿臉傲嬌的小丫頭和其身旁比小丫頭高一個頭卻微微彎着身子的青年出現在不遠處。
青年身旁還攙扶着一個奇形怪狀的鐵疙瘩。
“殿下,此物名爲自行車,確實有代步之用。”
“可是這兩個輪怎麼跑得起來,不會摔倒?”
“需要練習一些時間,熟練之後就不會。”
“我不信!你騎上去給我看看?”
“...”
“哇!好神奇!”
“我也要玩!”
“小安子快讓開!我來試試!”
“殿下小心!”
“...”
“嗚嗚嗚...好痛!”
“小安子你騙我!”
“你說不會摔的...”
“哪有?我明明說需要練習,熟練之後纔不會摔,殿下剛剛也看到我騎這車了,不是很平穩嗎?”
“哼!好你個小安子,還敢動嘴!”
“...”
“嗚嗚嗚...小安子,我腿好痛,都流血啦...”
“喏!你看!你幫我吹吹嘛!”
“我不生氣了...你也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怎麼可能生殿下的氣呢?”
“哪裏流血了?我看看?”
“嘶...嘿嘿,小安子,你真好...”
“殿下怎麼又哭又笑的?”
“你是說我醜咯?!!”
“哼!小安子,不理你了!”
“哈哈,殿下這可是您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哎呀!我打你!”
眼前人影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
只是那過去的迴音好似依舊在這片場地環繞,依舊在她耳邊環繞。
她抿了抿嘴,腳步沒有再停留,繼續向前。
像是想把那回音遠遠甩在身後,永遠不要追上。
...
寧曦宮。
姜泠瓏推開殿門。
摸索着找到開關,
按了下去。
緊接着宮內燈火通明。
這裏依舊光潔如新,各種擺設還和從前一般,沒有變過。
顯然是有人經常打掃過的。
只是尋常無人居住,少了幾分人氣,多了幾分冷清。
姜泠瓏十年沒有再來過這裏。
即使此處距離金鳳殿不過一刻鐘的路程。
她在逃避着。
她不想借景生情,回憶起那些本該存儲在腦海中直到徹底褪色的記憶。
可是,逃不過的。
那個男人和他們兩人的過往已經頻頻出現在她的夢中。
姜泠瓏認爲自己對自己還是坦誠的。
她承認這不過二十多年的一生,有關安然的回憶成了她前半生的心魔。
像是掛在胸中的一塊巨石,沉甸甸,拉着整個人都要往下墜一般。
像是心上的某道傷口,即使不去觸摸,也會時常隱隱作痛滲出鮮血來。
所以她來了。
她來直面那段回憶了。
鋪面的回憶沉重感襲來,姜泠瓏深吸一口氣。
“安然...朕似乎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吧?”
“你爲何就不知道知足呢?”
“我們就像重逢那幾年一般相處不好嗎?”
她錦袖中手緊緊握拳。
好似是要把指甲插進手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