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鮮有人知道的牢獄。
唯有足夠地位的人才知道，這是獨屬於陛下情報組織內衛的牢獄。
其恐怖程度遠遠比錦衣衛大牢更加深入這些上層人的心裏。
當年那位大權閹掌握着這裏。
進了這裏的人，從來沒有一個能夠完整的走出來。大批大批的官吏士紳在這裏殞命，以至於這處每一間牢房都至少死過上百人。
雖然那段歷史已經過去十多年，可是那恐怖的記憶依舊被那些倖存下來的大齊權貴們銘記在心。
滴答滴答。
陰暗潮溼的地牢內。
瀰漫着一股食物腐敗的氣味，並且其中還夾雜着若有若無的屍臭味。
直讓人作嘔。
呂良緩緩昏迷當中醒來。
環顧四周。
四周一片黑暗。
但是依舊能勉強看出來是一間牢房。
單獨的一間，沒有其他人。
這並非是他乃功臣的優容待遇，而是他是皇帝欽點的犯人，可不能出現半點意外。
若是此刻有人能夠在黑暗中看清他。
就能夠發現，他的身上早已遍佈血跡。
鞭痕、燙傷、被一個個拔出的指甲、被敲碎的牙齒...
足以讓人明白他是受了何等的酷刑。
當然，他自己顯然並不在意這一點。
“咳咳...”
呂良小心翼翼的換了個姿勢躺在牢房的茅草當中，好讓自己更舒服些。
眼中卻閃過一抹懷念。
他剛剛好似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裏他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時殿下還在。
他還是寧王、太子府前一個小小的侍衛統領。
傻乎乎的，但是很快樂。
沒有之後的刀光劍影。
也沒有如今的政局詭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那時殿下溫和，對他這樣的粗人很好。
那時，那位安兄弟很有趣，與他也是真心相交。
只是後來，殿下死了。
死在了血腥的宮廷政變當中。
自那時候，安兄弟也變了。
變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再後來，安兄弟也死了。
同樣死在詭譎的陰謀當中，死在了當今聖上的手裏。
他從未想過陛下當年如此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那些年，他也是親眼見過那兩人之間的情誼的。
可惜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是不變的，即使是無比真摯的情感也會被腐蝕。
當年忠心的殿下、情誼深厚的好友都死了。
他心灰意冷又心懷不滿，放棄了提督京營的機會，只做到了如今京營團營提督的職位。
只不過兩年前。
他死去的心卻又死灰復燃起來。
他見到了當年太子殿下的遺孤。
誰能知道已經失蹤了十多年的嘉瑜公主又那麼活生生出現在他的面前？
公主讓他幫助她。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
即使公主想要的傾覆如今的大齊。
那位龍椅上的皇帝已經變質了。
她的心狠手辣即使是太子殿下復生過來，也會忍不住厭惡的吧？
“唉...”
呂良幽幽嘆了口氣。
在唯有滴水聲，無比安靜的黑暗當中格外清晰。
只可惜他卻被皇帝的爪牙們發現了。
只能祈禱那位殿下能夠安然無恙吧。
踏踏。
正當呂良嘆息過後，閉上了眸子。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
格外清晰。
他猛地睜開眸子。
一道纖細的身影從其中顯現出來。
他幾乎一眼便辨認出。
“殿下？！！”
“您怎麼會來這裏？！！”
“您快離開！”
“莫要被發現了！”
姜梓楠並未聽呂良的話語，反而微微蹲下身子。
吹了吹火摺子，點燃了手中的油燈。
眸光想着呂良看去。
卻是微微一愣。
皺起了眉頭。
“呂叔，您沒事吧？”
“這女人如此心狠，竟然一點也不手下留情？！！”
“您不必擔憂我，我並非潛入進來的...而是借用了我們在內衛當中的人手。”
呂良臉上閃過詫異。
他倒是沒有想到妖黨的勢力能夠觸碰到專屬於皇帝的內衛內部。
旋即又搖搖頭。
“殿下，老臣沒事...”
“也沒有泄漏出任何信息。”
“您放心吧。”
他掙扎着想從茅草當中做起來。
可是嘗試了幾次卻未能成功。
姜梓楠趕忙伸手阻攔。
“呂叔不必多禮...”
“您剛受過嚴刑拷打，需靜靜養着...”
“您也無須擔心。”
“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您從這裏救出去。”
“這之前，您若是實在支撐不住那女人爪牙的嚴刑拷打，可以把您知道的都說出去。”
“或可免去皮肉之苦...”
“我已經做了安排...手下們都轉移了，他們抓不到人的。”
“...”
“咳咳...”
“殿下不必爲老臣如此費心...”
“老臣既然被陛下發現了...失去了京營團營提督的職位...大概也變成了廢人，沒有辦法在幫殿下了。”
“就讓老臣死在這裏吧...您把老臣救出去，想必就算不損失人手，也會廢掉您埋在內衛裏的暗線吧？”
“這不值得...”
“唯有一願...就是老臣的家人...您能救就救...救不了就算了...”
呂良有氣無力的說着，眼中卻閃過一抹星火。
“可惜老臣看不到殿下大業已成之時了...”
“...”
“您不必說了。您是父王潛邸之臣，我素來敬仰您，必然要救您出去。”
“呂叔，還請忍耐一些時間。”
姜梓楠抿了抿脣，堅定道。
“...”
呂良見她態度堅決，卻也不再勸說。
“好了，呂叔，我得走了。”
“您千萬保重，等我來救您。”
“您也保重殿下。”
“莫要小瞧了皇帝。”
“嗯。”
姜梓楠站起身，轉身走入黑暗當中。
躺在茅草之上的呂良眼中星火漸漸黯淡，緩緩閉上了眸子。
眼前無邊混沌的黑暗當中好似又浮現太子殿下溫和的笑容。
與安然對坐把酒言歡的場景。
燕京城牆上滔天的火光和爆炸。
決戰白韃戰場上的血肉橫飛金戈鐵馬。
許久，
眼前場景統統化作虛無。
“唉...”
呂良無聲的笑着。
“人老了...總是愛回憶這些以往的事情...”
“可是也只有這些事情可以回憶了...”
他再次睜開眸子。
眼中閃過決然。
掙扎着勉強撐起身子。
緩緩挪到牢房牆壁邊。
咚！
清脆的撞擊聲在靜謐的牢房當中迴盪。
隨後了無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