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東市,人山人海。
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走卒遊販皆來到此處。
可謂是萬人空巷。
達官顯貴們自然是不願意跟這些泥腿子擠在一處的。
排出家中傭人圍劃出最佳視野的地點,支起棚子,周圍美豔侍女侍奉,美酒珍饈享用。
普通百姓自然是沒有那麼多講究。
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弄了張草蓆,甚至乾脆就這麼站着,也要看這場熱鬧。
之所以會有此等效果。
達官顯貴們幾乎人人家中有親朋被閹黨殘害自不必提。
而普通人們也是都想看看。
這些爲禍天下的奸臣逆黨長得什麼樣子,是如何被一一處決的。
懲惡揚善,乃是普羅大衆心中最最樸素的觀念。
當然,誰是惡,誰是善,如何評判,只會掌握在手握話語權讀書人手裏。
忽的。
不知是人羣中的誰高呼一聲。
一股如同巨浪一般的喧譁蔓延開來。
“來了!”
“終於出來啦!”
“咦?這些殺人無數的奸黨,竟也不是長得三頭六臂凶神惡煞的。”
“竟個個都如此年輕,就好像戲裏的青年俊彥一般...”
“呵...什麼三頭六臂凶神惡煞,又不是志怪故事裏的妖魔鬼怪,不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
“只不過...這人心呀,有時候比妖魔鬼怪還要可怕!”
“若是走在大街上,咱這些平頭百姓還真不一定能夠認得出來,這些個個個都是傳說中滿手鮮血的屠夫...”
“哈哈!看他們這般狼狽模樣...誰又知道這幾年東市刑場的刀不知道砍鈍了多少把...”
“如今竟也風水輪流轉,輪到這些逆賊了!真真是因果報應不爽啊!”
比起只是聽個傳言,並未深入接觸不太瞭解的百姓們。
反而是這些飽讀詩書的權貴們罵的髒。
“啖狗腸!”
“就是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
“殺了他們!”
“你看!那個劉侃!往日見到了不知道有多威風!”
“如今你在看他這副死了爹孃的樣子...哈哈!解氣!解氣!”
“合該這羣祖上地裏刨食的下賤種被砍腦袋!”
“個個都該下地獄!”
“只是可惜了我堂叔一家,堂堂御史中丞...和服上下竟只留下幾個娃娃和女子...”
“...”
權貴們激動的甚至罵到渾身顫抖
誰能知道他們這兩年生活在何等的恐懼當中。
生怕有一日,這些被押上刑場中的某人帶着錦衣衛找上門來...
而這壓抑了許久之後釋放,自然是無比暢快的。
東市邊上一處視野極好的酒樓。
整個都被包了下來。門口重兵守衛。
二樓。
姜泠瓏站在窗前,帶着嘲諷笑意看着這一幕。
“安然,你可親耳聽見了。”
“這就是世人對你的評價。”
“呵呵呵呵...你做了那麼多,傷害了最愛你的人,卻是什麼都沒有換到。”
“你的所作所爲,除了讓我心寒以外,毫無意義...”
她側過頭。
看向自己身後帶着沉重鐐銬的病容青年。
青年並不看她。
眸光直直的看向被押上行刑臺的那些年輕人。
上頜與下顎緊緊咬在一起,牙齒髮出吱吱牙酸的聲音。
“你再看,也沒有任何辦法救下他們。”
“想讓他們活嗎?”
“我還是願意給你機會的。”
“求我...”
“給我道歉。”
“之後全心全意的侍奉我...”
“他們便可以活。”
“當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你想讓我赦免他們到什麼地步,那就要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了...”
姜泠瓏嘴角笑意更加燦爛。
讓這些人官復原職,是不可能的,她能答應,百官也不可能答應,但是全都下獄、流放,就算是抵着羣情激憤,卻也勉強能夠做到。
爲了眼前這個青年,她認爲是值得的。
由此,她也不禁想道。
“看啊...看啊!安然,我願意爲了你付出如此之大的代價,再不給我面子,可就是不識擡舉了...”
安然眸光這纔看向姜泠瓏。
這雙眸子裏早就沒了往日的情根深種,只有無盡的木然和悲愴。
面對對方的提議,他有些意動了。
他的理想已經破滅。
他的尊嚴亦不值一提。
若是拋棄二者,救下這些心懷熱忱的有志青年,根本就是最最划算的買賣。
他是心懷愧疚的,若非是跟着他在做事,以這些青年的才能,也斷不會淪落至此。
噗通。
安然跪了下來。
跪倒在這位大齊女帝的面前。
“懇請陛下饒他們一命...”
“罪臣願懺悔認罪...”
“願侍奉君王。”
“與陛下百依百順,當牛做馬...”
“若是陛下不解氣,任由懲戒鞭打...絕無半點怨言。”
姜泠瓏面上原本得意的笑容陡然消散。
看着安然佝僂的身形和彎曲的脊背,先前預想中悅然的情緒半點沒有出現,反而是一股勃然怒火從心中升起。
“呵!”
“昨夜朕好言勸你,你鐵骨錚錚。”
“今日朕以這些人威脅你,你刀頭就拜。”
“難道朕與你這麼多年的情誼,還比不上這幾個與你共事了幾年的下屬?”
安然以頭搶地,沉默着,沒有半點回應。
但是有時候,無需回答,沉默即可,因爲答案皆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