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的方陣固然精妙,但謝無庸看手底下將領破陣,又親自入陣試之,如今早已明白陣法變動的規律。
又是早做了拖延時間不成便後撤的準備,竟然撇開沈飛鷹的攻擊,後退而去。
城樓之上,隨着那一聲“撤”,射下無數飛箭,砸下無數石塊。
已不管砸的自己人還是北梁軍。
還有火油兜頭澆下,燃着火苗的飛箭射下來,護城河邊的死屍噗的一聲燒起來。
火苗綿延,有些受傷起不來的士兵衣裳也被點着,又將火引向了其他士兵。
士兵們衝進方陣之中。
南齊皇都之下,眨眼功夫變成一片煉獄火海,裴昭所列方陣也陣腳大亂。
裴昭面色微變。
謝無庸竟然自損三千也要傷敵八百!
眼見着謝無庸乘着亂石、飛箭、火苗的掩護回了城內。
那放下的吊橋也要咯吱咯吱發出極其難聽的聲音,要緩緩升起,裴昭抓來掛在鞍環上的弓,箭矢搭在弓弦,凝聚內力一箭射出。
嗖——
飛箭射穿城牆邊角,也不知釘在了何處,那咯吱咯吱往上伸的吊橋竟然定住不動了。
裴昭冷聲下令,“攻城!”
一令下,戰鼓鼓點更加激昂。
陣法已亂。
但當裴昭策馬當先衝出去時,沈飛鷹、樊海松等人立即跟上了她。
北梁軍喊殺聲震天,衝破那飛箭、火苗、亂石的防衛,朝着南齊城門攻去。
有火苗掉在裴昭身上,被她削去那燒着的衣服。
有飛箭擦臉而過,有亂石落向她的頭,皆被她勉力一一躲避。
待衝殺到了城樓之下,裴昭與沈飛鷹視線交換,一人一邊,斬斷那吊橋上的鐵鏈。
吊橋落在護城河上。
南齊城門已經閉合了一半。
跟在裴昭等先鋒部隊後面的甲兵推着戰車衝上前來,撞向城門。
砰砰數聲,地動山搖。
城門內的南齊士兵慘叫出聲,關了一半的城門也搖搖欲墜。
在北梁甲兵再數次撞擊之後,城門轟然大開,北梁軍殺了進去。
南齊軍本就士氣不足,城破的那一瞬,支撐他們的所有信念也似乎如同那城門一樣轟然倒塌。
無所不能的攝政王,如今也無力迴天了。
他們節節敗退,躲入窄巷之間進行巷戰。
到了第二日太陽落山的時候,西城門也被攻破,整個南齊都城的天彷彿都變成了血色。
裴昭騎着黑馬立於南齊皇宮的宮門之前,紅色的披掛上似有暗色痕跡,不知是旁人的血還是她自己的血,
“小姐。”唐戰回報道:“四條大街上的南齊士兵死的死,降的降,如今只剩下謝無庸帶着禁軍困守皇城。”
而這處宮門前,剛纔發生了一場血戰。
宮門失守,謝無庸以及那些南齊禁軍便如同困獸。
江淮等人早已各領命令,有的堵截南齊貴族,有的負責降兵,有的搶佔各處城樓……這到皇宮的人,除了裴昭便是江定北他們。
不過他們走的不是這個門。
“進宮吧。”
裴昭提着馬繮緩緩入了宮門。
南齊禁軍如今只剩數千人,護着謝無庸步步後退。
一路就這般退到了太極殿前。
“攝政王。”裴昭說道:“你的南齊沒了。”
那被一衆禁軍簇擁在中間的謝無庸戰袍破損,渾身血污。
“裴統領雖然狼狽,卻是勝者之姿,本王的狼狽,卻是真真正正的亡國之徒,喪家之犬。”
“本王敗了。”謝無庸慘淡一笑,推開身前擋着的幾個禁軍,緩緩朝着裴昭面前走了兩步,“裴統領,可否請你善待城中百姓,善待降兵?”
“殿下!”
他身後的禁軍忽然大喊道:“殿下不可!”
雖然謝無庸什麼都沒說,但到了如今這個份上,謝無庸這般姿態,這般語氣,他們已經猜到了謝無庸的選擇。
謝無庸卻似是沒有聽到,只看着裴昭:“可否?”
“當然。”裴昭說:“戰火肆虐,百姓何辜?至於降兵,降者不殺的道理三歲小兒都懂。”
“好。”
謝無庸點了點頭,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
他看着天邊烏壓壓的黑雲。
在南齊三十年,深知這樣黑雲密佈的天氣,應該馬上就要下雨了吧?
說來也巧,當年他在城中乞討度日,朝不保夕,被平寧瑾公主帶回府上那一日是這樣的天氣,後來遇到思思也是這樣的日子。
今天,又是這樣的日子。
他撫着手中的劍柄,心竟然無比平靜。
或許他早就猜到會走到今日地步,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對南齊朝廷,南齊百姓,他盡心竭力。
對瑾公主,他恭敬孝順。
到如今問心無愧,也將在青史之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應該也不枉來人間走一遭了。
“思思。”
謝無庸淡笑,脣角那抹虛無縹緲的笑容溫柔至極,“可以去見你了。”
長劍劃過。
謝無庸引劍自刎,那雙睿智而深邃的眼眸永遠的閉上了。
他身後的南齊禁軍,以及那些被壓住的宮人們悲愴無比,哭喊聲一時間衝破天際。
有的禁軍當場引劍自盡,追隨而去。
裴昭神色平靜地看着一切,緩緩閉上眼。
……
謝無庸一死,原就潰散的南齊士氣徹底消失,剩餘的南齊軍幾乎全部放下兵器,繳械投降。
北梁軍徵用了南齊皇都內的兵部軍機衙門,暫時作爲南齊皇都一切事務的主要控制和指揮的地點。
受降,安民,控制城中王侯貴族、南齊大臣,以及三教九流。
這些瑣碎的事情又用去了五日。
等一切稍微安定,裴昭能喘口氣的時候,已經八月十二。
這一日晚上,裴昭聽完沈飛鷹的稟報,軍務忙完便想出城一趟。
她最近忙的昏天黑地,每日都睡不到兩三個時辰。
連着幾日見蕭雲祈只是打了個照面,都沒說上幾句話,只是從唐戰口中得知蕭雲祈一切都好,乖乖療傷呢。
裴昭着實想念,今晚便想去瞧瞧他。
只是剛出了營房,沈飛鷹就大步而來,“元帥,那個瑾公主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