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的酸澀窒悶，一瞬之間，遊走全身。
如果陸知意有一天真的恢復記憶，還會留在他身邊嗎？
對於這個答案，楚西洲不確定，與其說是不確定，不如說是不敢確定。
孫尚武說過，那些記憶，是讓她痛苦的根源，也是失憶的根本原因。
她，就是爲了失憶而失憶，就連最嚴謹最科學的催眠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用處。
對於一個只有十歲的孩子來說唯一能做的，就是忘記。
是在醫院治療的三天三夜，她的大腦自動開啓了屏蔽模式，如果她自己不願意去面對，那任何一切醫療，科學手段都沒有用，對她來說，這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
楚西洲一手插在西裝褲子口袋裏，背過身去，閉眼一瞬又睜開：“厲南之，你真的...希望她恢復記憶嗎？”
厲南之猛然擡頭，一語落下，心中激起千層波浪，思緒也百轉千回。
是啊，他真的希望她恢復記憶嗎？
鞭打，滴蠟，沉水，墜落，獵狗撕咬...
童年時光，每日與畜同吃同住，被逼着看那個人一遍遍侮辱女人，那些女人臨死前的眼神，帶着怨，帶着恨，帶着不甘，連眼睛都閉不上。
看着那些女人的屍體被車輪碾碎，被石塊兒壓扁，被獵狗啃食...
他真的希望陸知意記憶恢復嗎？
真的...嗎？
就算是他，每每想起那些血肉在眼前爆開，那些紅豔豔的鮮血四處噴散，還是忍不住會顫抖，會生寒。
陸知意，她真的能扛得起那些帶着血淚的回憶暴擊嗎...
可是如果她一直失憶，她永遠不會記得他。
不會記得在每一個長鞭落下時，他擋在她身前，不會記得他餓了幾天，就爲了買個豆沙包給她填飽肚子，不會記得爲了救被丟到水中的她，本就不會水性的他，差點丟了自己的小命，不會記得他在獵狗嘴下拼了命的抵抗獵狗的撕咬，就爲了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傷，那一個個傷痕歷歷在目，觸目驚心！
更不會記得年幼時，他說過他一定會帶她離開，會接她回屬於自己的家，會娶她，會護她一世周全。
她不記得她也曾說過，會非他不嫁，可是...
失憶！
她怎麼能失憶！
厲南之身子顫抖的厲害，搖搖欲墜的身軀撐在桌上，低聲呢喃：“她怎麼...她怎麼能失憶。”
楚西洲喉間發澀，強忍鎮靜接着道：“厲南之，你父親是罪有應得，即使沒在監獄裏上吊自殺，也躲不過那顆子彈。”
“他的野心太大了，他想在學術領域裏稱王，那麼多無辜的人死在他的研究裏，你想回來替父報仇，但也多的是人想替他們的至親報仇，在那一場局裏，只有陸知意，只有陸知意是最無辜的。”楚西洲咬牙，痛意鑽進心裏，侵蝕所有的神經細胞。
楚西洲眼眶帶紅，一雙劍目，同樣染上了猩紅，就連發出的聲音都帶着些哽咽，他重新轉過身去，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厲南之：“至此，你真的還希望她恢復記憶嗎？”
厲南之站起身，擡眸與之對視，無言中，一股電流在兩人周身流轉，從內到外，從下到上，隔着距離，在空中交匯，廝殺。
“你的人如果不從中阻攔，我確實能查到全部。”
厲南之半眯着眼：“你是yz的人？”
楚西洲曲着手指刮過鼻尖，思量片刻後，從容且堅定的答道：“是。”
厲南之僵了僵，顯然沒有想到楚西洲答的這麼淡定如水，更想不到的是，yz那麼隱祕的集團，背後實操掌權的人居然是一個正在爲國家服役的特警隊隊長。
“楚西洲，你知道我如果將你的身份公佈，你會面對什麼嗎？”
楚西洲嗤笑，認真道：“你不會。”
厲南之是在商場上爲數不多他佩服的人，他手段精明，有勇有謀，自從掌權kt，將kt直接帶上了一個新高度。
在歐美娛樂影視市場，即使是yz那麼赫赫有名，也插不進一隻腿。
“我確實感謝你，能讓知意健康平安的出現在我面前，可是你別忘了，她原本就應該有一個很好的人生，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你父親而起，如果你的父親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你們不會經歷那些痛苦和折磨，她不會失去父母，不會失去我們，更不會流落在外二十多年，你所謂對她的保護，到底是出於愧疚，不是嗎？”
聞言，刻骨的寒意從厲南之腳踝開始蔓延，筆直挺拔的身姿，在楚西洲的話語間漸漸變得脆弱不堪。
那雙狹長的鷹眼不再強勢，浮起的落寞和悲涼，全數落在楚西洲的眼裏。
厲南之不語，楚西洲接着道：“厲南之，我只有一個問題。”
厲南之擡頭睨他。
“當年，她爲什麼會和你一起被養在黑三身邊？”
......
靜安市，紀氏。
落地窗前，雨滴一滴一滴砸在玻璃窗上，化成一道道水流，一落而下，男人試圖利用這時不時響起的閃電驚雷，遮掩心中無邊的寂靜和荒涼。
“咚咚咚”
敲門聲遽然響起。
紀淮安轉身，對着來人微微點了點頭，移步坐回了那張大班椅上。
蘇染一改往日精練的職場穿着，身穿白色高領毛衣，寬大的羽絨服攏住了那有致的身軀，披肩的長髮慵懶搭在肩上，髮尾被雨淋的有些溼，鼻樑上架着一個大墨鏡，遮住了她大半張臉頰。
紀淮安眼眸亮了亮，今天的蘇染和他認識的蘇染是截然不同的，平日裏，她沉穩幹練，着裝也一成不變，跟在他身邊八年，從未出過任何差錯，而今天的她，頗有一番溫柔可人的姿態。
蘇染帶着淺淺的笑意，將手中的一份文件夾推到紀淮安的面前，淡然開口道：“紀淮安，我不去南非。”
紀淮安怔愣，八年來，她可從未直呼過他的大名，他暗自揣摩她的來意。
半晌，他定定翻開手中文件夾，大大的離職申請赫然印在紙上，而她已經簽好了字，就等着他簽字批准。
見他遲遲不動筆，蘇染繼而開口：“我爲偷拍陸知意的事情道歉，對不起。”
“我不去南非，是因爲我的家人需要我的照顧，我的社交關係需要我去維護，所以我申請離職，希望你可以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