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往走廊方向走去。
“爸,您故意的?”楚西洲開口問道。
楚天浩皺着眉,向來精明犀利的眼,逐漸被溼潤填滿,他抹了把,“你知道,我爲什麼當不上飛鷹特戰隊的隊長嗎?”
楚西洲舌尖抵着齒間,挑眉,“可能,因爲您不夠努力。”
楚天浩似是習慣,不將這一調侃當回事兒,輕呵一聲,淚中帶笑,含着對那個人有十分的服氣,說:“因爲...他有着超乎常人的毅力。”
他停頓了一會兒,緊接着說:“在學校,他是人人談而贊之的精英,在部隊,他更是獨樹一幟的尖兵,也是飛鷹特戰隊最堅實的後盾和靠山,他永遠知道,鋼刀往敵人哪裏插最疼。”
楚天浩雙指併攏點了點自己的心臟。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的追逃和殺戮,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女兒在風口浪尖,老婆是植物人,如果換了我,我絕對撐不到你長大成人。”
楚西洲驀然垂眸。
他當然懂得這是什麼意思。
陸建宇長達二十多年的神經緊繃,身心疲憊不堪,如今洛賓森一死,神經突然鬆懈,帶來的後坐力那是可想而知的強烈。
楚西洲自知自己現在是唯一一個能讓陸知意心無旁騖的依靠,他必須像一座巍峨並且不能倒下的山,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平和,沉吟片刻問:“爸這樣,多久了?”
楚天浩將目光投向窗外,“自知意走後,斷斷續續的。”
說完,他側身,眼神中滿是楚西洲看不清的深意,“西洲,我不以一個父親的名義要求你什麼,但是我懇求你,希望你,不要再有機會讓知意受到一點委屈和傷害。”
楚西洲擡眸,語氣尤爲誠摯和堅定,“爸,她是我老婆。”
楚天浩拍着他的肩膀,走回去,掀起簾子的一瞬又回頭,“你懂我的意思。”
楚西洲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中悵然。
確實,他臨走時,已經答應了李彬偉一定會歸隊,也與劉建業和杜英傑打好了招呼。
楚天浩的意思很明顯,他並不懷疑楚西洲對陸知意這份深重的感情,只是有了杜非凡的前車之鑑,他更加擔心,以後楚西洲出任務時的不確定。
......
轉眼間...
飛機平穩在緩衝跑道上滑行,迴歸祖國的大好河山,陸知意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實處。
她挽着陸建宇的手走下提前搭好的臺階。
入冬了,涼意凜冽,由於回來的匆忙,陸知意十分不客氣的從林小悠的行李箱裏順了幾件衣服,回來穿的外套還是楚西洲的,並沒有多餘的行李。
冷風吹來,揚起陸知意的及腰長髮,在深山裏長時間的飢一頓飽一頓,讓她看上去就有些營養不良。
看着自己越發趨於纖瘦的身材,陸知意常常跟楚西洲打趣,“要是再去打比賽,估計就是墊底王。”
楚西洲則將她牢牢圈在懷裏,撫慰着道:“回家都給你補回來。”說完還不忘再接一句,“這麼長時間欠我的,也都得補回來。”
陸知意聽完耳尖都泛上了悱惻的薄紅,收起在深山裏以一敵三四五的鋒芒,只嬌羞靠在楚西洲懷裏,“好,都補回來。”
“爸,您先跟楚叔叔回老宅,我們去看非凡哥。”陸知意依依不捨的鬆開了手。
這時,楚天浩不願意了,“怎麼我又變成叔叔了?”
陸知意抿了抿脣,沉默片刻後笑答:“兩個爸爸,怕你們有些分不清。”
楚西洲將自己的外套脫下往陸知意身上一披,順勢搭腔,“爸,您就別在這咬文嚼字了。”
陸建宇搖頭,“我就不去老宅了,我得去看你媽媽。”
楚天浩說:“吃了飯再去看也來得及。”
“你老婆在家裏等你,你當然覺得來得及。”
楚天浩聞言倒也不惱,知道他這話如過往般總是帶着並不鋒利的刺,他嘴角噙着真摯的笑,順口接上:“嚯,不這麼說話能死是嗎?”
陸建宇並沒有像在飛機上那樣反映強烈,卻滿目都是柔情:“給我找個大點的房子,我要把清清接回家。”
楚天浩笑笑,搭上他的肩膀往外走去,邊走邊道:“得嘞,馬上讓司機送你去基地,再給你找房子。”
見陸知意還是有些憂慮,楚西洲擡眼望着兩個勾肩搭背漸行漸遠的人,溫柔對她解釋道:“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方式,我曾經還以爲我不會再看到了。”
陸知意輕輕點頭,不過還是有些放不下心,楚西洲又說:“我們的名字,也是他們在這種氛圍下取出來的。”
語畢,陸知意總算露了會心的一笑,喃喃道:“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好名字。”
......
公安醫院。
幾個人甚至沒來得及換下歸來時的行裝,就到了病房。
安靜如斯的走廊,過堂風夾雜着消毒水味像是淬了冰,直往人心尖裏鑽。
病房門口的牆角,蹲着一個女孩,黑髮垂在臉頰兩側,遮住了所有容顏,雙肩顫動,發出低沉隱忍的嗚咽聲,在這個寂靜的走廊,格外清晰。
陸知意胸腔裏突然滾起強烈澀意,往她跟前小跑而去。
“嫂子!”
胡一慧倏然擡起頭來,髮絲散亂,淚眼朦朧,眼裏除了淚水還盛滿了無助。
看清來人,她茫然許久。
原本強壓着不敢哭出聲的她瞬間淚流成河,撲進陸知意懷裏,放聲大哭,被深深的絕望裹挾着,再不見從前那般溫柔知性。
楚西洲等人走進病房。
今天天氣很好,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地上,像撒了鹽,一地明亮。
男人坐在輪椅中,一動不動望向窗外,兩隻手搭在膝蓋上,那手,骨節分明,一段時間不見,他竟瘦骨嶙峋。
聽見腳步聲,杜非凡還以爲又是什麼人來說些廢話勸他接受現實,又或者是那個笨女孩寸步不離,堅持不懈要來陪伴他,所以並沒有回頭。
他怒吼着,“我都讓你不要再來了!”
三人面面相覷,楚西洲往前走,一手撐在桌沿,嗓音沉沉,卻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怎麼脾氣這麼大了?”
杜非凡聞言,僵住背脊。
楚西洲細細看去,他的眼神木訥空洞,籠罩着麻木無神,絕望之色在那張蒼白清瘦的臉龐上放肆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