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拽緊衣角，看着安則蹲下身靠近自己，整顆心撲通撲通幾乎要跳出來。
“不是……”
安則湊的近，近得男孩能很清楚地嗅到她身上撲來的清香。
旁邊的女僕都規規矩矩站在一邊，把空間讓給了安則和男孩。
侍女不經意擡眼看見地上的男孩，發現他衣服補丁裂開一角。細細看去，裂口處的皮膚似乎有些許紅色。
看清是什麼的她瞪大了眼睛，茶色瞳孔裏清楚的倒映出了一條條扭曲的紋路。像是毒蛇爬行過留下的痕跡，死死嵌入了她的眼中。
“夫人，侍女她暈倒了！”
男孩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大跳，他惶惶地往安則側面靠近，只露出半張臉小心翼翼地看去。
安則安撫受驚的男孩，一邊轉頭看倒在地上的侍女。
“去找醫師。”
“是，夫人。”
兩個女僕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其餘的則來扶起地上的侍女，留下來的兩個準備爲男孩洗澡的女僕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
男孩還是非常抗拒別人的靠近，只有安則在旁邊時纔會好一些。
“母親，請讓我自己來就好……”
他似乎很是擔心安則會因此不滿，片刻後又小聲說道:“我會把這裏收拾好的……”
安則沒有強行要女僕幫忙，看男孩堅持，她便讓兩個女僕先出了洗浴室，只留下男孩在裏面。
“有需要就叫我。”
“謝謝母親。”男孩黑溜溜的眼睛瞬間變得蹭亮，裏面的喜悅和開興沒有絲毫作僞。
在見到安則之前他是既害怕又期待的。
害怕母親會厭惡他，害怕會被人發現他的祕密，害怕一覺醒來自己又回到了那個被所有人拋棄的地方。
雖然他住的屋子很小，很久才能見一次母親，每次也只能隔着鐵欄短短几眼。但他依舊很開心，總是會期待着下一次和母親的見面。
母親身體不好，不能經常抱他。
他以後長大了要把母親的病治好，讓她能穿着漂亮的衣服健健康康的，讓所有貴族夫人們都羨慕。
男孩避開傷口，小心翼翼地脫下衣服。
看着乾乾淨淨的地板和自己髒兮兮的衣服，他有些侷促不安地在原地轉了一圈。等找到了裝衣服的筐子，這才把手上的衣服放了進去。
女僕爲他準備的水很乾淨，是最適合泡澡的水溫。
他試着一隻腳踩進去，腳尖點着水波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池子周圍是洗的乾乾淨淨的，有些水漬濺上去但是沒有來得及擦乾。男孩單腳踩上去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往前一撲，便整個滑落進清澈的溫水裏面。
因爲動作輕，水並沒有被濺起多少，只有少數落在了水池上。
水池裏的水不過男孩腰的高度，清醒時完全不會有沉入水裏的可能。
但是這一下打滑讓男孩腳下沒能站穩，害得直接整個人都被水淹沒。背後他辛辛苦苦藏着的封印一碰了水，瞬間便紅得發亮。
遠遠看去，火紅色的紋路在瘦弱的脊背上就彷彿一條一條的浮雕。
男孩沉入水中，睜眼只能看見清澈的溫水。他伸長手想要露出水面，卻怎麼也劃不開一層又一層堆積的水流。
“先生……先生……西面……國……皇帝……來拜訪您……”
“讓……他們……先等候……片刻……”
斷斷續續的聲音在耳邊迴響，男孩努力睜大眼，卻只能看見極爲模糊的一片灰色。
“先生……先生……”
是爸爸嗎？
意識漸漸變得模糊，男孩閉上眼睛，伸出去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微弱的光亮照在他的眼睛裏面，視線最後是一身白色的長裙，漂亮的玉石相撞傳來悅耳的聲響。
“母親……”
男孩眼前徹底一黑，重重地跌落進了讓他覺得安心的懷裏。
他的眼睛已經無法看見任何東西，只有耳邊模糊的呼喚越來越真切。就在他以爲自己可以睜眼看看是誰在說話時，意識卻又被什麼東西拖着沉入了暗處。
“小少爺？”
“小少爺……您醒醒……”
“夫人……少爺他……”
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刺得牀上的男孩眉頭緊皺，偏偏那幾聲呼喚死死纏繞在耳邊無法散去。
閉嘴……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被定在原地似的，不止手腳沉重，嘴裏更是無法發出一絲聲音。
一雙溫度微涼的手搭在他的頭上，輕輕撥開了他額上雜亂的頭髮。
洛倫不悅地皺起眉，一絲陰翳浮上心頭。
真是越來越放肆了，連他的房間也敢闖進來……
帶着絲絲怒火，他“唰”地睜開了雙眼。
銀色的光從眼中一閃而過，那絲陰翳暴露在空氣中。看見所處的環境，一直壓在心裏的厭煩頓了片刻。
他看着陌生的屋子，又看了眼旁邊走動的女僕以及穿着白色長裙的背影，微微皺起了眉。
“夫人，小少爺醒了。”
長裙的主人聽見聲音，放下東西走了過來。
時間在微微凝固的空氣裏慢慢流逝，洛倫看着那張早已在自己記憶中消散的熟悉臉龐一點一點浮現。
一模一樣的裙子，精緻的禮帽，連珠寶的位置都相差無幾。
他的眼神漸漸冰冷下來，猩紅在眼底聚集，在即將覆蓋大半瞳孔時又彷彿被什麼東西壓制似的快速退去。
洛倫瞳孔緊縮，一口涌上來的血壓在他的喉嚨，又被他硬生生吞了下去。
“怎麼樣？”
男孩坐起來一聲不響，臉色也一直很難看。
安則走過來坐在他旁邊。
她的治癒技能需要肢體觸碰，她伸手去碰男孩露出來的手臂，卻在將將碰到時被他不動聲色地躲過。
如果說洛倫剛剛還有些懷疑有人設計自己，那現在就已經完全沒有了這個想法。
面前的一切都過於詭異，和自己記憶中的母親如出一轍的臉，站在旁邊同樣相差無幾的侍女。
這間房間他只在母親死後進去過，擺設幾乎沒有變化。
對這裏的各種感受和所見無一不在告訴他，這是一個夢。
他夢見了自己最厭惡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