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阻止它們嗎?之前你說的,漏洞上傳?”青枝焦慮地看着分屏裏星船上密密麻麻的賽博人,“我們決不能讓這些賽博人投放到全星系。”

    博士伸出另一隻手和光網交互,剎那間成百上千的光屏窗口於黑暗中浮現、變換、跳動——整片地心的黑暗被無數載滿數據的光屏點亮,像是一個無比巨大的電視臺轉播中心。

    片刻之後,博士放下手,被他點亮的整個宇宙隨之驟然熄滅:“不行,紅星智腦的交互模塊是不完整的,只有查詢閱讀的單向輸出功能,不能實現雙向交流。”

    “尼基塔上傳方案那種模式呢?”青枝捏起紅星徽章——發現它現在已經解除了屏蔽,“我能上傳賽博人不可信的信息和影像,提出恢復治安管理局的提案嗎?”

    “不行的。”尼基塔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他還站在門外,情緒低落地說道,“七天審批期,來不及的。而且你沒有勞動時長、相關勞動經驗或資格認證,不具備提案上傳資格。”

    青枝懊惱地錘了錘掌心,面前的局面怎麼看都是死局——而屏幕上的投放倒計時只有不到四小時。

    博士鬆開雙手,在光網間踱步沉思。偶爾光絲從他的皮膚間穿過,會跳出一些破碎的短暫畫面——賽博人的起源、戰鬥的畫面、他們的結構和弱點、某個端着重狙的女孩在微笑……

    博士忽然頓住了,臉上浮現出尚未成形的喜悅與興奮,而青枝望見光屏上定格的畫面,整個人如遭雷擊——她終於明白,這扇門爲何如此特別,明白她幻象中光網與此刻光網的微妙區別。

    不錯,這裏的光網的確恢宏、壯觀、充滿生命力,與她幻象中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幻象中,光網給她的溫暖與熟悉感卻並不存在——或者說此刻還不存在。

    這裏,纔是對博士的絕殺之局,是他絕對無法拒絕的陷阱,是他天性中致命的弱點,是他絕無可能躲開、甚至只會迎劍而上的一擊。

    “我不允許。”青枝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她擡頭望向博士,望向他身後光屏上顯示出的畫面——

    紅星山、雲海之上,他的雕像。

    “爲什麼不?”博士毫無所覺,歡快地走到青枝面前,按着她的肩膀興奮道,“哦,小綠!我能做到這個!只要我上傳意識進入智腦系統,我就可以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只要一個指令的時間!”

    “啪!”博士打了個響指,“危機解除,宇宙和平,裝滿賽博人的星船砰砰砰自爆,當我請全星系的革命同志看煙花了——也許我還順便可以見見那時認識的老朋友!還沒感謝他們給我的雕像,儘管我完全沒想要。”

    博士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轉身想要向光網中心走去——青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從手指到聲音都在發抖:“博士,你不能去!那些領袖瀕死時才進行意識上傳的原因是什麼?這是不可逆的!你成爲智腦的一部分,就再也不是你自己了!”

    “對於智腦來講,意識只是一串數據,可以上傳就可以下載。”博士冷靜地分析道,“我上傳以後應當可以操作智腦的大部分權限,但賽博人也一定會發覺,並將它作爲全面戰爭的信號。”

    “你需要想辦法通知其他人警惕隱藏的賽博人。不用壓力太大,通知不到也沒關係,我會開啓所有紅星徽章防護罩,應該能夠解決人民基礎的自衛需求。等到事情結束,你再到這裏把我下載回來。”

    尼基塔猶猶豫豫地提出了異議:“雖然不是很理解你們在討論什麼,但,只有紅星山雕像上偉人的生命信息才能進行意識上傳。”

    “哦!尼基塔,我說過我不是嗎?”博士擡手想正一正領帶,摸到領子邊緣才意識到領帶剛剛已經被青枝的小實驗扯成了兩截,只能抻一抻西裝領口,勉強完成了這套動作。

    尼基塔的表情介於瞠目結舌的崇敬和難以置信的疑惑之間,半晌才表情扭曲地說道:“那也是行不通的。意識上傳離體後,原本的軀殼會迅速衰亡。共產星際做過實驗,即使用生命維持設備保證軀殼的生命體徵穩定,重新下載下來的也只是智腦的分機,而不是那個人本身。”

    “你聽到了,博士。”青枝臉色極差,情緒激動地說道,“你難道不理解嗎?這個局一開始就是針對你的,他們就是希望你追查,希望你來到這裏看到自己的雕像,希望你選擇自我上傳!”

    “他們把你分析透了!這就是那種,你明知是,也絕對無法拒絕的陷阱!”青枝越說越激動,緊緊攥住博士的手腕厲聲道,“他們就是喫準了你決不能放棄這麼多人的生命,不能看到一個拯救他人的可能性卻不去嘗試。所以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如他們所願!”

    博士望向她的眼睛,低聲道:“小綠!這個星系上是你的同胞。這上千個星球裏,居住着和你有着同樣血緣、信仰,傳承着同樣歷史,欣賞同樣的美的幾百億同胞——老人、女性、小孩……星船降落不到一天就能把他們變成一個個沒有感情、沒有知覺的賽博機器!”

    “這還不算結束!然後它們會向整個宇宙發起進攻——如同蝗蟲一般過境,把所到之處變爲死域。”博士反手抓住青枝的手腕,注視着她的眼睛認真道,“我必須這麼做,換成你,你也會這麼做的。”

    “也許我會,”青枝沉默片刻,咬脣極度掙扎地說道,“但我一定不會讓你去。他們希望你去,他們希望你死。”

    “四聲敲擊,博士。”青枝近乎懇求地,悲哀地望着博士,“我是敲了三聲之後,再敲了一下,整扇門纔打開的。”

    “這是你的殺局。如果你一意孤行,這就是你的終局。”

    “那就讓它來!”博士彷彿被踩了尾巴一般,近乎盛怒般大聲喊道,“你以爲以前沒有敵人研究過我嗎?沒有人針對過我嗎?!他們絞盡他們那一點可憐的、核桃大的腦仁裏貧乏的腦汁,花費了千萬年、上億年分析我、研究我、設計我,想要找到我的一絲弱點!”

    “戴立克、賽博人、桑塔人、哭泣天使……宇宙最邪惡最危險的物種曾集合在一起,不惜代價一切代價想要擊垮我!”博士眼中閃爍着混雜得意與瘋狂的光芒,咬牙切齒地貼近青枝的臉,激動地說道,“你猜怎麼着?他們沒有一個成功過!”

    “我會贏!我會贏給你看!”博士揚手掙開了青枝的拉扯,“等着瞧吧小綠!我總會贏的。”

    “我是最後的時間領主,我是時空的主宰。並且將會是最後的贏家。”

    博士張開雙臂,倒退着走入光網的中心,無數光屏自黑暗中浮現,播放着他的每一場輝煌勝利——如同一場盛大的加冕,他身披戰火與榮光,是君臨天下的神袛。而所有以恢宏宇宙爲底色的戰火、榮耀、光輝,都無法抵過他此刻眼中瘋狂而篤定的光芒。

    無數光影倒映在青枝的臉上,她淚盈於睫,死死盯着博士,不忍心錯過一個眨眼——終究還是沒有再去阻止。

    博士決定的事情,沒有一個人能改變。他的敵人不能,他的旅伴不能,青枝……更是不能。

    這是他的選擇,更是他的宿命。如果否認他的結局,就是否認他本身。青枝再清晰不過,也再悲哀不過地意識到——再重來一萬次,博士依然會做出相同的決定。她以爲自己可以是至關重要的變數,最終卻只是可有可無的誤差。

    博士走至光網中心時,一霎那光芒大盛——整個黑暗的地心彷彿化爲一片純粹的白。青枝堅持片刻,還是在生理作用下閉上了眼睛。

    最後一瞬,她聽見博士輕柔的聲音如在耳畔響起——

    “小綠,一會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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