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是吧，爹。”
嚴世蕃半眯着眼，好似要睡着了，但是說話間思緒又是十分清晰，“這麼明擺的事情，爹你還搞不清楚。”
“這不是明擺着是皇帝自己覺得這屁股下這把椅子坐不穩了，想讓太子插手南方，幫着他一塊管管。”
這話說的讓嚴嵩的額間已有青筋暴起，鬍子一翹一翹，顯然被這番話刺激得顫動不止。
“跟你爹怎麼說話的。”
“嘿嘿——”
嚴世蕃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他感覺腦袋還是暈沉沉的，很不自在，便低頭看向水盆。
盆中的水開始冒出大量白煙，但沒燒開。
嚴世蕃也不在意直接噗通一聲，一頭栽了進去。
連串的氣泡不斷冒出水面，繼而炸裂。
一時間竟分不清，這些氣泡到底是水燒開了後纔有的，還是嚴世蕃在喝水？
“嘩啦——”
伴隨着水聲響起，嚴世蕃再次擡頭，此刻的整個頭都已是溼透了，不過這酒態倒是消去了大半。
“痛快啊，這樣才盡興啊。”
嚴世蕃用手用力拍了拍腮幫子，發出啪啪聲。
“老爹，你危險了啊。”
“嘖嘖，這太子要是登上大寶之位了，翻起舊賬來，不說砍頭…”
嚴世蕃搖晃着腦袋，四處看了看，“就說你那些個心愛的古玩都要充到宮裏面去。”
“那時候啊，老爹你欲哭無淚啊。”
嚴嵩的兩眼瞬間一瞪，擡高了聲調，“行了。我找你過來，是問問你怎麼辦。給我挑要緊的講，別羅裏吧嗦的！”
“你我都能看出，眼下這太子得了聖眷啊。”
嚴世蕃收斂了神色，湊近了嚴嵩，眼中光芒閃過，映照着燭光，好似火焰，“爹，聖眷這東西，看起來裏面的門道很多，但其實就兩個字。”
“什麼字。”
“銀子。”嚴世蕃輕吐出兩個字。
嚴嵩眯着眼，下意識地點點頭，用手輕撫着花白的鬍鬚。
自家兒子就是聰慧，自己並沒有把麥公公的話告訴他，但是他還是猜到了。
雖說放縱，但也是真性情。
“皇帝缺銀子了，而太子又提出賺銀子的辦法，不過到底是什麼辦法呢。”
嚴世蕃的臉上顯露出糾結之色，沉思片刻之後，喃喃自語道，“南方，又開港，又賺銀子…該不會太子盯上海商這塊地盤了吧。”
“好！”
聽到這話，嚴嵩的眼中霍然爆出一陣精光，“沒有錯，你分析得沒有錯，爲父得到消息，說太子想要開海禁，將月港打造成天子南庫。”
“天子南庫？”
嚴世蕃先是一愣，而後便想到了箇中緣由，“原來開港是這麼個回事啊，我還以爲就是跟以前一樣，設個市舶司呢，結果這是想把月港變成第二個崇文門啊，由他朱家親自參與啊。”
過去大明一朝的市舶司，是受到地方政府的管制。
而且因爲是朝貢貿易，這購買的支出卻是由皇室承擔，稅款以及貿易貨物得到的差價全部歸地方所有了，皇室一文錢也沒。
“是的。”
嚴嵩點了點頭，沉聲道，“他就是想去南方撈銀子去，而且我還聽說皇帝陛下打算讓太子親自參與到海外貿易。”
說到這，嚴嵩的話就被一陣笑聲打斷了。
“噗——”
一聲嗤笑之後，便是放聲大笑，嚴世蕃連連拍腿，“太子如此天真的嗎？有些事沒上稱就重四兩，但是上了稱啊，千斤都打不住，他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
“爹，這太子不足爲慮了。”
嚴世蕃一邊說着，一邊從管家手中取來一條細白棉巾，將毛巾浸於滾沸的開水，然後乘熱提出，最後將其繞在脖子上，“啊——舒坦啊，爹。”
“開海禁是一回事，但若是太子南下是眼饞這南方海商的銀子，想分點，那就是老壽星上吊了。”
嚴世蕃很清楚那些個海商的實力。
整個大明，如今最富有的不是那些晉商，或者陝商。
這最富有的，當下就兩個商幫羣體，一是江淮的鹽商，這第二便是浙閩的海商。
“太子此行，必然是收不上銀子的，而且若是再造成海商暴動，東南不穩啊，這太子是把自己放在火堆上烤啊。”
嚴嵩聽到這話，不禁贊同道，“這倒是沒錯，如今這東南就像是個柴房，裏面全是曬乾了的柴火，一不小心就會造成整個東南動盪。”
“是啊，爹。”
嚴世蕃再次說道，“這江南倭寇一事，關係甚大，這其中的關係利害，老爹，你我應該心中都清楚，畢竟那些海商也給您老人家孝敬過不少東西。”
“恩——”
這一次嚴嵩沒有回話，只是輕哼了聲，“不過，太子收銀子和平海寇的事，還是有機會做成的。”
“什麼機會。”
嚴世蕃頓時皺眉，扭頭看向嚴嵩，此刻的他脖頸已經被白巾團團圍住，好不滑稽。
“太子手底下有兵了。”
“有兵？！”
嚴世蕃的眉間緊蹙，直覺告訴他，事情有點不對勁，沒有按自己想的進行。
“三千神樞營。”
嚴嵩盤坐在炕上，從懷中抽出右手，比劃了三根手指，“聽說是從天子親軍裏直接撥的。宮禁侍衛中的紅盔將軍挑兩千五百人、明甲將軍挑五百人。”
“紅盔，明甲？”
嚴世蕃的第一反應便是不信，這太子有這麼受寵信嗎？“不可能吧，皇帝會抽調自己小半的親軍？那他自己安全怎麼辦？”
“當然不是抽這一批上番的，必然是抽下一批輪番值勤的兵士。”
“噢。”
嚴世蕃明白了。
這紅盔，明甲將軍，跟府軍前衛的兩千幼軍，錦衣衛的一千五百名大漢將軍不一樣。
後者人員相對固定，是直屬皇帝的親軍京衛，也就是著名的親軍上直二十六衛。
但是前者變動大，因爲是從團營，神機營，這些京營中抽調輪值的，每三年要輪換一批。
“而且…”
嚴嵩補充道，“他若是聰慧，完全可以用挑下一批紅盔將軍，明甲將軍的藉口，在整個京營裏面挑選。”
“不過三千人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吧，就京營那幾個歪瓜裂棗，放到東南那，估計連個響聲都沒有。”
“慶兒！”
嚴嵩臉色再次一沉，“你怎麼這個時候犯了糊塗啊，你忘了朱紈？”
“那朱紈，如今總督東南軍務，他可是個直愣子，柴米不進，連瘦馬也不要。若太子以這三千人爲核心，裹挾着南方衛所的軍戶，那你想想這威勢大不大。”
“嘶——”
嚴世蕃脖頸上的白巾已經冷掉了，但是他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那這太子不是還真有機會成功？爹，這太子好過了，那咱們可就不好受了啊，他師父去年才被我們砍了頭。”
“是的。”
嚴嵩抽出了另一隻手，用小錘敲響了玉磬。
“鐺——”
磬聲清脆，在這清響連綿之中，嚴嵩的話被淹沒其中。
“有兵的太子和沒兵的太子，完全是不一樣的，去派人知會那些海商一聲。”
“兒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