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明變 >第35章 成國公
    成國公的書房,坐落在後院。

    一進門,先是四根硃紅大柱挺立其間,隔出個明間來。

    兩側沒有牆壁,而是用了博古架起到隔斷作用。

    那博古架則是些不規則的板子隨意搭建而起,但又有着特殊的美感。

    這架子一列排開,組成山牆那樣,而架子中間則是開了個月亮門。

    架子上那上百格的空間,更是陳列幾百件珍玩。

    書畫真跡,古籍善本,金石古玉,應有盡有。

    成國公引着朱載壡,穿過右側的月亮門,開到西暖閣。

    至於戚繼光,就只能在明間先行站着。

    暖閣處,最顯眼的還是一張炕。

    朱希忠先是請朱載壡坐了左邊的軟榻,而後自己在一屁股坐在右側。

    兩人坐定之後,交談便開始了。

    照例還是先廢話開頭,之後再談正事。

    朱載壡盯着暖閣牆壁上掛着的一副古琴,再打量了四周之後,不禁讚道,“成國公,好生雅趣啊。”

    “哪裏,哪裏。”

    朱希忠自然還是笑意濃濃。

    “不知道,成國公,日後想不想入個閣?”

    朱希忠的眼角瞬間跳了跳,先是喜色涌上,而後又強行忍住,“太子莫要愰我了,這入閣哪裏怎麼好入,不說要有個大學士的身份,更要會推。”

    “加學士倒也簡單,傳奉即可。”

    朱載壡依然循循善誘道。

    “是,殿下,但是這入閣可不是這般容易的,需朝中大臣會推,可不是一道中旨能解決的。”

    朱希忠並不抱太大希望,“朝中文臣,對我等勳戚,防範若虎狼。”

    “成國公想岔了,孤說的入閣不是這個意思。”

    朱載壡俯身湊近了一些,“此入閣非彼入閣,還記得宋朝舊例嗎”

    “宋朝舊例?樞密使!!”

    “成國公果然博學,孤打算日後成立軍樞處,其主位與首輔相當!”

    “我需要做什麼。”

    朱希忠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看到了一絲希望,看到了洪武時期,文臣與武官平起平坐的局面。

    很明顯,他被這份計劃打動了,至於太子所說的日後,他也自然明白,那就是登上大寶之時。

    “不急,不急,噢,對了,孤送的這份禮物,想必成國公會喜歡的。”

    說罷,朱載壡親自打開了匣蓋,露出一本藏青色封面的書籍。

    書皮的左上角,貼着塊白紙,上寫着草堂圖三個楷書小字。

    “哎呀,哎呀,這可是盧鴻《草堂圖》。”

    朱希忠在看到書本的一瞬間,便被迷住了,眼睛一直盯着這本書,直接上手抄起這本書,放在手中細細摩挲着,“墨色青純,瞧瞧這字,書寫肥瘦,名手精妙,精品啊。”

    “瞧瞧——”

    朱希忠還輕輕地抖了抖手中的紙頁,紙頁抖動間發出脆響,“紙質堅潤,如白玉般潤目,嘶——這怕還是用的澄心堂紙。”

    “成國公果然好見地,這是北宋宣和內府的刻印本。”

    “嘶——宋刻書呀,貴重了,實在貴重了啊,太子殿下。”

    朱希忠手指頓了頓,擡頭瞅了朱載壡一眼,“殿下,可是爲了這神樞營一事?”

    “正是。”

    朱載壡的回答,讓朱希忠輕呼了口氣,“這事好辦,陛下也已經傳來中旨過了,說讓臣等盡力配合殿下,殿下有什麼要求請儘管提吧。”

    就等着這句話,朱載壡的眉頭舒展,“是這樣的,孤打算讓身邊這位戚將軍,親自去京營中挑選。”

    “這——”

    朱希忠的雙手攏在袖中,臉上露出些許猶豫之色,像是有爲難之事,“挑選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親自去的話,有些不妥。”

    朱載壡腦中一轉,便有想法浮現,“成國公放心,京營當中有兵額空缺一事,孤是知道的,你不需要太過擔心。”

    唉,沒辦法,喫空餉,這是大明的基本國情,逼得此刻的朱載壡不得不做出讓步。

    面對這個頑疾,他只能一點點進行改變。

    見朱希忠還在猶豫,朱載壡以爲他在擔心嘉靖帝知道這件事,便繼續說道,“成國公莫要擔心,孤想父皇也是知道的,我們只是挑三千戰兵即可。”

    “唉——”

    朱希忠輕嘆了口氣,望向面前的太子,“殿下說得沒錯,陛下是知道一些的,前幾日,還下了詔,要我主動上報,寫個摺子,交於朝中廷議,討論京營整編一事。”

    “只是啊。”

    “只是什麼?”

    朱載壡追問道,內心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朱希忠面對太子的追問,只是沉默以對,沒有回答。

    “成國公,難道你還信不過孤嗎?”

    朱載壡不悅地蹙眉,“你我今日之後,可算是一條繩子的螞蚱!”

    這句話影響了朱希忠,冷汗自額頭滲出,“太子殿下啊,這缺額不是不少,而是很多。”

    “這問題太大了啊,從成化之後,便已成頑疾。”

    “成國公,你是世代公爵,與我皇室關係緊密,休慼與共。”

    見朱希忠還在打啞謎,朱載壡直接開口問道,些許皇家的威嚴從他身上浮現而出,“這京營缺額到底多少。”

    “殿下,臣…”

    朱希忠一張圓臉再無之前的笑意。

    “有無一半?”

    見朱希忠還是不答,朱載壡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問道,“那就是比一半還多?”

    “殿下——”

    朱希忠,這位當代的成國公,一屁股從炕上滑落下去,雙膝半跪着,但是被朱載壡死死拽住,“殿下,千萬不可告訴陛下啊。”

    “你先說!”

    “殿下,按例,當有兵額十二萬,如今僅三萬六千,且老弱居十三。”

    “什麼??”

    朱載壡猛地一拍炕上的几案,瞬間站了起來,這個消息驚得他一愣一愣的,“孤沒聽錯吧?四分之一,就四分之一的兵!!老弱又佔了三成!!”

    朱載壡瞪大了眼睛,望向成國公朱希忠,“你說,這不是真的,對吧。”

    “殿下!”

    朱希忠只是口呼殿下,沒有再說什麼。

    瞬間朱載壡明白了一切,這是真的。

    他也明白了爲什麼在明年,也就是在嘉靖二十九年,北方的俺答汗能夠長驅直入,在永定門外燒殺搶奪,卻沒有受到攻擊。

    永定門外啊,這是什麼概念,相當於後世有軍隊打入了北京二環,還在二環裏面直接搶東西。

    這可是奇恥大辱啊。

    現在朱載壡明白原因了,京營沒兵,或者說都被層層將官吃了空餉。

    整個京營,作爲大明牌面的存在。

    其人數居然變得這麼少!

    一想到這,朱載壡閉上了眼睛。

    他心累了,這京營還不如廢了,重新練一個呢。

    好在,此刻皇城內還有天子親軍二十六衛,這軍隊自保足以了。

    良久,朱載壡再次睜開眼,看了眼跪着的成國公,心中雖然很恨他的不作爲,但是沒辦法,自己還沒登上皇位,如今只能隱忍一二。

    他將成國公攙扶起來,壓着火氣問道,“這麼少的人數,那些御史都是喫乾飯的?”

    “那年底考覈的時候都是怎麼過去的?”

    此刻,主賓關係已然發生了改變,朱希忠還不知道自己剛剛的那番話,便將自己的老底兜出來,給了太子一個把柄。

    “回殿下的話。”

    成國公重新坐回炕上,輕撫了下鬍鬚,定了定心神,“年底考覈的時候,就僱傭些人來,充充場面。”

    朱載壡聽到這,臉色又是一黑。

    感情之前那些巡按,那些兵部的人,來看的京營士卒,都是些街邊混混啊。

    “這件事必須要想辦法解決。”

    “是,是。”

    朱希忠聽到這話,也是開心,他自然是知道太子話中的意思,就是幫着瞞下來,不上報給皇帝。

    瞞下來好啊,他認爲太子這樣做,便是關照自己,將自己視爲自己人。

    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朱載壡在心中已經將其列爲廢物一項。

    突然,朱載壡想到了另一個重要問題。

    這人都沒了,那馬呢,每年撥給京營的戰馬又是個什麼情況。

    想到這,朱載壡幽幽地望向朱希忠,沉默片刻後,便開口詢問道,“成國公啊,那戰馬?應該是足額的吧。”

    這一番話,瞬間又讓朱希忠冒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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