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楷還是沉默不語。
他不明白爲什麼定在亮更時分燒糧倉的事會提前這麼多，也不明白爲什麼太子會早早前來。
但當他知道這糧食還沒燒乾淨，並且還殘留着桐油火藥這些物證之後，他的心就徹底涼了。
必然的，他要成爲替罪羊，既然橫豎都要死，那還不如不開口，給自己家族留個薄面。
可笑的屠楷，現在還幻想着大明律法中的只誅首惡，並且還天真以爲朱載壡會放過他的家人。
正當朱載壡怒氣快要壓制不住的時候，喧鬧聲響起。
朱載壡擡頭望去，遠處的街道上，一輛馬車透過雨簾正疾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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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它沒能來到朱載壡身前，甚至在遠處便被攔下了。
“外公！！！”
馬車剛一停下，便有一道童聲伴着哭腔傳來。
一個女童在一箇中年少婦的帶領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朝着朱載壡等人方向一路狂奔。
跪伏在地上，一直閉着眼的屠楷屠尚書在聽到這一聲音後，身子頓時一震，直起身子扭頭看着他的外孫女，看着那個在雨簾中不斷朝着自己奔跑的外孫女。
心中頓時再次燃起莫名的情緒，老淚不由得縱橫，先是喃喃自語道，“引珠…”
而後像是想到什麼，直接在泥地上膝行着，扯着嗓子，以他最大的聲音喊道，“走啊，快回去啊！別管外公，別管——”
屠楷的話還沒說完，朱載壡一個眼神過去，一旁劉顯會意，直接伸手將屠楷的嘴捂住！
朱載壡先是看了看那雨中跑過來的小女孩以及那個少婦，隨意一揮手，便有士卒將其攔了下來。
而後朱載壡嘴角帶着冷笑，慢慢蹲下來，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了屠楷，“當真好一幅舔犢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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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必須死，不死對不起那些百姓，更對不起國家。”
“不過呢，你若是肯作個證人，幫孤，也幫你一把，那麼孤就不會讓你的外孫女進教坊司！孤想想啊，這江東門外的輕煙、淡粉、梅妍、翠柳四大樓，哪一個適合你女兒和你外孫女！！”
所謂教坊司，其實就是官方允許的青樓之所，裏面的官伎都是獲罪官員的妻女。
聽到這話的屠楷，一雙老眼瞬間瞪大，嘴脣哆嗦了半天。
大半生的宦海沉浮，已經磨掉了他的一切棱角。
他更願意隨波逐流，也更願意在保全國家和保全家族的選項中，選擇後者。
這若是對於一位普通老者來說，這般知天安命，那無可厚非。
但是他是官，還是二品高官！
屠楷顫抖着嘴脣，最終開口了。
朱載壡耐着性子，湊近去聽，結果卻聽到屠楷對着自己說道，“太子，你…你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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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朱載壡的臉色黑了下去，額間的青筋暴起，那心中的怒氣在那一刻再也無法壓制下去。
他霍然間站起身子，指着屠楷怒喝道，“你是心軟？你關心家人！！可是那些數百個死掉的腳伕？？”
“他們的家庭，就因爲你們！！孤知道，孤知道，你們是想對付孤，那對付啊，孤不怕，爲什麼，爲什麼要燒掉國家的漕糧，那是大明的命根子啊！！”
朱載壡說到最後，直接起身，猛地朝屠楷身上踹了一腳，那屠楷瞬間喫痛，一個沒受住，直接躺倒在地上。
站起來的朱載壡幾乎是咆哮的喊道，“那些漕糧都是百姓的血汗！！你！還有你背後這幫人，還有良心嗎，百姓的血汗，百姓的性命，在你們眼中就不值得考慮嗎，就是垃圾嗎？說啊，給孤說啊！！”
一邊說着，一邊擡起腳往他身上踹，像是要把心中怒氣發泄出來。
周圍所有士卒，有一個算一個，全部嚇到了，紛紛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一旁的劉顯想要上前一步，剛開口說了殿下兩個字。
朱載壡直接一個回頭，兩人眼神一個對視，劉顯當即就後退了半步，那一瞬間劉顯也被嚇住了，他有感覺自己若是再多說幾個字，那很有可能受重罰的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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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那個老頭，先是被人綁在木板上一路顛簸，而後又被太子一頓踢，差點暈厥了過去。
不過，好在朱載壡的理智尚存，他的臉上怒氣猶勝，他停下了踢人的動作，就站在雨中，低頭看着那癱在泥地上的屠楷。
“孤一直以爲你們這些南京官員，只是些庸懦之材，雖不能成事，但也敗不了太大事，結果倒是送了個大禮給孤啊！”
“孤一直想着能不能溫和些，緩慢些，不想要操之過急。”
“孤一直擔心矯枉過正，不想要用猛藥，但是如今…但是如今你們！！南京的一場大火，燒掉了孤對於你們最後的一點耐心，也燒燬了孤對於你們的期待！”
“這南京啊！！”
朱載壡微微仰頭，看向那雖天明，但昏暗的天空。
此刻的耳邊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嘶嘶作響的木炭熄滅聲，更有着那個名叫引珠的女童，在撕心裂肺的叫喊着外公二字。
這一切搞得他情緒很低落，“積弊之多，多於牛毛。孤不想再慢慢來，有你們這幫蛀蟲在，再多慢，也只是虛費時日，你們這些南京官員就是病弊的根本，根本一清，枝節必枯！”
朱載壡重新望向那泥地上的老頭，面色稍霽道，說說吧，南京倉可不是憑你一人就能燒掉的，是不是還有東廠？還有其他官員，就比如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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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倉儲是一個王朝國運所繫，所以往往管理很是嚴格，是實行多頭共同管理。
就比如南京倉，既有南京戶部下派的倉場侍郎主管糧倉，又有南京都察院下派糧儲都御史監督糧倉，更有巡倉御史來回巡視糧倉。
甚至就連安全問題，也是由南京諸多衛所來負責的。
可以說整個體制是十分完善的.
但是人不對!
朱載壡的聲音還在雨簾重回響着，“你只要到時候在南京，在御前做個人證，那麼孤保證留你一個全屍，不連坐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