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靠近南郊的一條巷子內。
那巷子滿鋪了麻石板,在巷子的盡頭,則是坐落着一座灰黑色的四合院,這在南方倒是比較罕見的。
院子內最主要的是三間朝北的平房,青磚黛瓦。
此刻平房內正坐着幾個人。
坐在上座的不是別人,正是原本香林寺的方丈——正覺禪師。
而坐在下首左手位的則是南京欽天監的廖勝概,此人雖說也在朝中掛着個官職,但是每天倒是閒得很,也不穿官服公袍,就穿着件月白色的直裰,頭上戴網巾。
這網巾,幾乎是人人都戴,不單是男的,就連女的也有不少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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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勝概坐在位子上,一邊用手輕輕摩挲着他鼻子底下的黑黑八字鬍,同時這頭也一直在輕輕地點着,好似自得其樂一般。
而那正覺禪師右手位,則是坐着一個道士。
此人面容粗獷,身高體健,雙臂長得特殊。
頭上則是繫着黑巾,身披大紅五彩二十八宿大袖鶴氅,腰繫絲帶,腳穿朱履。
腰帶之上一邊插着牙笏,另一邊則是插着一褐色的牛角,這穿着打扮倒像是個道士。
不過這人卻是沒有半點仙人風度,坐也沒個坐相,左右腿翹着,像是喝醉酒了一般側躺在一把扶手椅當中。
“和尚——”
突然那人喊了一聲,“說吧,叫我來,還有那小子——幹嘛呢。”
那正覺禪師臉上笑眯眯着,沒有半點動怒的意思,他雙手的佛珠照例在手指的撥動間不斷轉動着,他剛想要說些什麼,就被那人再次打斷。
“要不是念在你我算是同出一門…說吧,到底什麼事,你把我從閩北叫來,結果…我這都等了半天了。”
“哈哈哈——”
正覺禪師也不惱,站起身輕笑一聲,“是老衲的錯,是老衲的錯啊,劉道官先等等,讓廖善主到時候給你解釋解釋吧。”
“哼——”
那被正覺禪師稱作劉道官的人,聽到了這話,臉色稍微好轉些,稍稍坐正了姿勢,從鼻腔中輕哼一聲。
劉道官,又稱劉四,自號鬼冢人,乃是閭山派第十六任山主。
這閭山派乃是福建的一個傳統流派,所謂的閭字,其實就是開門見呂祖,算得上道教的一個分支。
不過福建一帶,各個流派大多巫道不分,穿着打扮也是千奇古怪。
至於那劉四所說的同出一門,倒也確實是對的。
那劉四就出自閭山派當中的一個分支——普庵派,是當年臨濟宗的普庵法師入世所創的。
正因爲這閭山派跟佛門的關係緊密,所以劉四纔會在收到正覺禪師來信之後便趕來南京。
而坐在一旁的廖勝概在與正覺禪師眼神對視了,先是默默點了點頭,而後開口道,“聽說劉道官你懂咒語,還聽說你經常幹遷墳的事?”
“什麼意思?”劉四那張臉瞬間黑了下去,眉毛皺起連着一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遷墳的事,你也管??”
“噢——沒有別的意思。”
廖勝概摸了下鬍子,輕笑一聲,“聽說你埋散骨的時候很講究啊,要把散骨和五毒同坑埋起來,聽說防止鬼作祟。”
劉四很明顯有些不耐煩了,收拾起了放蕩的一面,嚴肅道,“姓廖的,你這些都是從哪知道的。”
劉四說到這,又看向了坐在上位,正閉着眼養神的正覺禪師,“是你這個和尚說的嗎??”
“阿彌陀佛——”
正覺禪師輕宣了聲佛號,睜開眼看向了廖勝概,眼中也帶着絲不滿,“好了,廖善主,你就直說吧,不要繞彎子了。”
“好——”
廖勝概自然也能感知到正覺禪師的隱含不滿,當即回道,“劉道官,是我失禮了,劉道官,我單名一個廖字,字…”
“行了,我知道的——”
劉四直接一個擺手,“你一定是三僚村那出來的。說吧,直接說吧,怎麼這麼多彎彎繞繞。”
“是這樣的,我和禪師打算讓你幫着護法…在我們開掘前朝帝陵的時候。”
“噢——護法…”
劉四先是噢了一聲,而後猛然間回過神來,猛地站了起來,一雙眼睛直直盯着那廖勝概,而後又看向了正覺禪師,嘴脣翕動着,卻沒有直接說出口。
而是一直在他們兩人身上來回打量着,打量了半天之後,才呵呵一笑,笑聲中滿含嘲諷,“不是吧,老道我沒聽錯吧,一個和尚,一個看風水的,你們想要開掘帝陵。”
“是前朝歷代的帝陵——”廖勝概開口了,有意地糾正了劉四的話。
“有區別嗎?!”
劉四再次一笑,報以輕蔑,“老道我乾的都只是遷墳,修風水的事,你們倒好要斷人家根基啊。”
還不等幾人反駁,那劉四繼續說道,嘴中更是發出嘖嘖聲。
“不應該啊,這...你們不是不懂大明律啊,凡發掘墳冢見棺槨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開棺槨見屍者,絞,發而未至棺槨者,杖一百、徒三年。”
“這條,老道我可是背的熟透了。”
“我們不一樣——”
廖勝概再次輕摸了下他那油光發亮的八字鬍,“我們這叫考古,叫搶救性發掘墳冢。”
“什麼??考什麼古,古什麼考??”
聽到劉四的詢問,廖勝概嘴角浮出笑意,“這樣說吧,我們是經過太子的允許,而這考古等詞都是太子說的,總之這差事啊,並不違犯大明律!”
“還有這等事——”
劉四的腦袋糊塗了,他根本想不明白,這同樣是開掘墳冢,坊間就要犯法,但是官府點頭了就變得不犯法??難道法隨人變?
不過,很顯然太子這個名頭很響亮,也確實讓他的內心一愣。
開掘歷代帝陵能獲利多少?那整個天下幾百位皇帝埋在土裏,就算只挖到一位,那這財富也是海了天去。
這財富不由得不讓劉四心動,他修道本就是爲了內心的自由,而這自由在劉四看來就是銀子。
“真的??”
劉四問出這話時,其他人都知道他已經輕鬆上鉤了,“真是太子允許的,不假?沒誆騙老道??”
說罷,劉四便將目光投向了正覺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