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壡再次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朱紈，心中微微一嘆，臉色變換間最終恢復了平靜，隨後親自彎腰將朱紈重新攙扶起來，“起來吧，你是功臣…”
“你…這些年有功，在這沿海諸多衛所當中，也就浙江衛所敢於向那些海寇亮劍，這是你的功勞啊。”
“殿下…”朱紈那一張老臉此刻已經漲得通紅，他也終於發現了自己接連兩次都跟太子殿下唱反調了。
雖說這不是他內心所想的，他不想這樣的，可是這嘴巴，自己這嘴巴實在是不太…唉。
“好了，坐吧。”
朱載壡自然也看出了朱紈的窘迫，於是乎雙手微微用力，將其按回了椅子上。
“孤呢，還有問題要問，這一次莫要再說這些官場上的套話了，孤所求者，朱軍門應該也知道的，直言不諱，要切中情事，不要文辭！你我當坦誠相待！”
“殿下您儘管問吧。”
朱紈的心頭頓時一驚，這滿剌加在哪，他朱紈自然是清楚不過的，也清楚這滿剌加已經被佛郎機人佔領了。
但是就算是這樣，他也從沒想到過去攻佔滿剌加，如今被太子一提，當然會有喫驚的反應。
唉…
朱載壡擡了擡眼皮，看到了朱紈的反應，心中暗歎一聲，這朱紈的眼光和戰略目光還是差了戚繼光和俞大猷一籌啊。
立足外洋，年輕的戚繼光都知道，可是這位步入晚年的朱紈卻不懂，亦或者說從沒想過。
這個中的差距讓朱載壡暗自搖頭。
不過這些話，朱載壡自然沒有選擇說出去，他的臉色照例是平靜的，“沒有錯，正是滿剌加，這是絕好的機會，我大明將藉此邁出重要的一步。”
“不過考慮到我大明現在的實力，孤打算這次攻佔滿剌加，要三方出兵，共同佔領。”
朱載壡也是沒有辦法，因爲這遠洋的水師可不是鬧着玩的，大明的遠洋投放能力已經沒了，想要重新培養這種能力，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而這又與攻佔滿剌加是相互矛盾的，所以他必須要將這塊肉分給其他人。
“西班牙人已經同意…哦…他們也是佛郎機人，但是不一樣的。”
朱載壡見到朱紈疑惑的眼神，又再次爲其解釋了一句，而後便繼續說了下去，“還有王直也會出兵，剩下的一方，便是我們大明瞭。”
“孤打算啊，讓柯喬挑出五百人，再把那些個俘虜的黑番給放了，多配幾個通事，這些黑番要去拉攏，要去利用，看看能不能一併招募了，湊齊個七八百人的隊伍出兵攻佔滿剌加。”
“攻佔了之後，還必須要駐守在那裏，可能短時間內都不會有輪換的，最少要堅持三年，而這都需要柯喬去做。”
“因此，孤就一個擔憂需要朱軍門來回答。”
朱載壡的語速說到後面，越說越快，但是在尾聲的時候，又猛然一頓，看向了朱紈，直視他的雙眼，緩緩問道，“朱軍門，你告訴孤，那柯喬能做到嗎？”
朱紈一直安靜地聽着，沒有吱聲，直到太子詢問了之後，纔回道，“回殿下，老臣相信柯御史，只是殿下，您想攻佔滿剌加，您…這是打算讓朝廷也正式插手東西二洋的貿易？”
“哦？怎麼說？”
“回殿下的話，先是月港開關，再是殿下您的局部開海，解除漁禁，然後又是滿剌加，老臣細細思量起來，其實就是一條線，那就是外洋貿易。”
“呃——”
朱載壡聽到這話之後，當即眉頭再次一挑，看向朱紈的眼中重新帶上了些欣賞的目光，這朱紈雖說這目光並不長遠，不過這一番分析有理有據，倒也聰慧。
朱載壡經過這短短的問話，其實已經對於朱紈的用途有了個大致的瞭解了。
此人最好的用途，就是派他去執行具體的事務，有條路給他了，讓他往下繼續走，他會走的非常好，也會一直走下去，但是如果讓他自己去選擇路，那麼大概率會是此人撞到南牆。
“好，想來朱軍門看人是不會錯的。”
朱載壡先是一聲叫好，而後重新走回寶座，等到坐定之後，又揮了揮手叫來一位服侍的女官，“去，把孤中午剛理好的那個匣子拿來。噢，對了，再取份筆墨來。”
“諾——”那女官自然是領命而去。
見女官走遠，朱載壡這纔將目光重新放回朱紈身上，“朱軍門啊，待會這任命告身就由你來替孤寫了，其他的孤都準備好了。”
朱紈聞言再次看向了面前的太子，眼中有着些許莫名的光芒浮現，這殿下雖說年輕，但是處事居然如此老練，對於國是處理也是有條不紊，實在是…
朱紈想到這，有些莫名地輕搖了頭，而後又是一個拱手道，“殿下深謀，老臣實在佩服啊。”
“好了，好了，這等空話虛話就不要跟孤說。”
朱載壡揮手打斷了這話，用右手手指輕敲下了自己的太陽穴，眉頭輕輕皺起，“嘖…孤好像記得你在給孤的軍報上，還有給朝廷中樞的露布上都大力推薦了幾個人。”
“是的，殿下，老臣舉薦三人，一文二武。”朱紈再次恭聲回道。
“嗯…”
朱載壡輕輕點頭，“孤記得這管懋光是排在第一吧。”
“是的，殿下。”
朱紈點頭道，“管懋光，沉穩剛毅，悍勇絕倫，而且知兵，更是觀海衛現存的獨苗。”
“獨苗啊…獨苗。”
朱載壡眉頭皺起，口中喃喃自語道，很顯然剛剛朱紈這話觸動了朱載壡，“讓他早點過來吧，到孤身旁吧，讓他當個孤的親從侍衛。”
“殿下明鑑！！”
這太子身邊做事，以後升遷的機會便會大上很多，關於這點朱紈自然也是清楚的。
“殿下，這第二人是傅應嘉。”
“對，對，孤想起來，你軍報上也提到。”
朱載壡連連點頭，“聽說此人是個鼓手？”
“是的，殿下，此人膂力過人，在已方船沉之後，跳到敵艦，單獨一人，來回衝殺，如入無人之境。”
“等到我軍接應之後，又用腰刀戳開大鼓一面，人隱於鼓中，不斷擊鼓，造成敵艦驚慌，幾乎是以一人之力擊破一艦。”
朱紈在談及此人時，幾近讚美之詞，朱載壡則是面露沉思之色，對於這個名字，他感覺越聽越熟悉，“他是哪裏人，那個傅應嘉。”
“回殿下，此人是福建南安人，字德弼，嘉靖三年生人。”
“噢——”
朱載壡終於想起來了，此人也算是名將，只不過被歷史所掩蓋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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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當世，常將此人跟俞大猷，戚繼光等人相提並論。
俞龍、戚虎、傅蛟龍，其中這傅蛟龍就是指傅應嘉，此人一生歷經大小戰事七十餘戰。每戰必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確實是個大將之才。
“那就讓他也跟管懋光一樣吧，都到孤身邊先當個親從侍衛吧。還有嗎？朱軍門。”
“回殿下，老臣這海戰之所以能取得成功，還賴鄭先生戰前的謀劃啊。”
“嘖…”
朱載壡的好奇心被勾起了，“孤之前在軍報上就聽到你稱呼爲鄭先生，這般尊稱，從你一個總督口中冒出，可是不尋常啊。”
“說說吧，這鄭先生到底是何許人物啊，讓你朱軍門連個全名都不說？”
“殿下，此人姓鄭，名若曾，老臣觀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在老臣看來，此人堪比武侯再世。”
朱紈的話一直在朱載壡耳邊響起，但是朱載壡並沒有完全聽進去，又或者說只是聽到了前半部分。
鄭若曾，這個鄭先生居然是鄭若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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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大才，而且是海洋方面的大才，是屈指可數的戰略家。
海防一詞，就是他率先提出來的。此人的戰略目光，尤其是對於海洋的戰略性的認識，在整個大明沒有人可以比肩，哪怕是號稱全才的唐順之，以及那軍事改革家之稱的俞大猷，在朱載壡眼中，這鄭若曾抵得上一整支艦隊。
“殿下…殿下？？”一道呼喊聲將朱載壡重新喚醒。
朱載壡回過神之後，才發現自己剛剛出神了，“孤剛剛失神了，鄭若曾確實能擔得起你一聲鄭先生，就連孤也應該叫他一聲先生。”
這話一出口，朱紈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訝，難道太子殿下也在之前知道了鄭若曾？？還是說只是應付的話。
但是很快，朱載壡接下來的話，就讓朱紈徹底明白了這太子殿下確實是極爲看重鄭若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