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嚴亦飛的視野之中，對面的斜坡上滿是亡命奔逃的後金兵，在他們的身後，則是奮勇追殺的石城軍軍士，提前佈置在右翼外側高地上的兩個散兵隊也爲擊潰建奴的逃軍起了很大的作用。
那支只有二十四人的小分隊，出現在斜坡上，利用地形優勢和魯密銃在這個年代堪稱變態的有效射程，攔截着陣型早已散亂的後金兵，一發發銃彈不住的鑽入瘋狂逃命中的後金兵的後心，將他們挨個打倒在地。
嚴亦飛又回望剛纔的戰場，他的周圍不遠處的地上，就插滿密集的箭支，在他眼前不到二十步的地方，擺滿了層層疊疊的屍體，或是撕心裂肺，或是虛弱無力的嚎叫聲音不斷，一些重傷的士兵蠕動着在死人堆中爬行，石城軍的傷兵們，則伸出自己的手，讓已經從陣後趕來的救護兵看到。
對那些後金的傷兵，各旗隊只留下的少量戰兵正在補刀。其餘所有軍隊都派出去進行追擊，嚴亦飛的身邊此時只剩下十多個中軍衛隊和鼓手、號手。
此時嚴亦飛的心跳也變得平緩了下來，最後時刻後金兵對於己方陣線中部的拼死一搏，也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因爲如果當時中部戰線的缺口不及時堵上的話，面對再次涌上來的幾百名餘丁，石城軍確實有全線潰散的風險。
而且當時後金兵的目的也很明顯，目標就是他嚴亦飛的中軍大旗，他的手都握到了自己腰刀的握柄上。
接連的兩次勝利讓嚴亦飛自己也變得有些輕敵了，沒想到這一戰會如此艱難，背水一戰的後金兵確實也表現出了這個時代東亞第一強軍的能力和勇氣，野戰時的他們充滿信心和一往無前的氣勢，這些建奴比起同時代除了石城軍以外的明軍，確實強悍了不止一個層次。
嚴亦飛在心裏反思着：他對後金兵的戰力的估計還是有所誤差，對方總兵力實際上已經遠遠超過了石城軍，如果不是火炮和鳥銃大幅削弱他們的戰兵人數，剛纔嚴亦飛恐怕就要親自參戰了。
當然，嚴亦飛也看到，參戰的兩個方陣千總隊的戰兵，大體上仍然表現優異，戰技嫺熟且意志堅定，展現了一支職業軍隊的素養，三磅炮手、騎兵、散兵，甚至他的中軍衛隊都同樣如此。
不過其中的新兵素質還是差了許多，離嚴亦飛的期望還有很大的差距，特別是長槍方陣中的新兵，他們最開始的階段表現不錯，但被後金兵投射兵器打擊時，則開始變得慌亂，尤其是隊中軍官出現傷亡之後更是如此，不能像老兵一樣，在這種情況下順利完成指揮權的交接。
尤其當他們被巴牙刺兵貼身攻擊之後，更是幾乎崩潰，最後時刻全靠鳥銃隊和輜重隊的支援，這才讓形勢轉危爲安。所以，此戰雖然取勝，但是在戰後還有很多地方需要進行總結和改進。
良久後，嚴亦飛才收回目光和思緒，對身邊的張文斌說道：“打旗號讓追擊的軍士們回來吧，畢竟建奴的主力離得也並不遠，讓輜重兵出一部分人，協助醫護兵救護傷兵和清理戰場，另外，讓補刀的戰兵中那些老兵停下來，讓新兵上，要求每個新兵至少要割一個建奴人頭，還得讓他們多見見血，中軍的鼓號手和炮兵們，也同樣派去補刀和割取首級。”
張文斌一絲不苟的將嚴亦飛的命令記在了冊子上，他也明白，嚴亦飛此舉是要讓那些沒怎麼上過戰場的新兵多感受一下戰爭的氣氛，這也是嚴亦飛一直在強調的戰場經驗，那些新人戰兵成軍不久，更需要這種歷練。
此時，前出追擊的石城軍軍士已經得勝歸來，此戰的戰果十分豐厚，甚至要遠比龍川和黃骨島堡兩戰更加突出，軍士們都滿載而歸，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紀律性較強石城軍，也亂哄哄地鬧成了一團，上下官兵都急不可待地向自己的戰友吹噓自己在今天作戰的勇敢以及所繳獲的衆多戰果。
嚴亦飛倒是還算冷靜是，他也立刻召集手下軍官開了臨時軍議，範思達、李澤坤等人也是興高采烈的等着最後的戰果報告。
過了良久，總算等到負責統計戰果的張文斌統計完畢，趕來向嚴亦飛彙報了，他向嚴亦飛和其餘軍官等人行禮後，以相對平靜的語氣說道：“啓稟大人，此次險山堡前鋒戰中，我軍共有四十三人當場犧牲，另有六十二人受傷，其中有二十一人傷勢嚴重，隨軍醫士們都表示只能盡力減少他們的痛苦，但是已經無力迴天了。”
嚴亦飛聞言則是簡單的在心裏一算，此次作戰又會陣亡六十多人，加上受傷人數，總的傷亡人數已經超過了一百二十人。
其實石城軍這三次作戰，每次的傷亡比例都不小，像這次出征險山，僅僅是一次前鋒戰，軍士陣亡率已經接近了百分之十，傷亡率接近百分之二十，這要是放在同時代其他軍隊身上，怕是早就潰散了。
石城軍雖然作戰意志堅定，在承受較大傷亡的情況下依舊士氣高昂，不過一想到回到石城島之後，又會有六十多戶的人家傷心欲絕，嚴亦飛的心裏，也跟着難受非常。
隨後張文斌話鋒一轉，繼續向嚴亦飛等人彙報此戰的收穫道：“此戰我軍共斬首建奴首級四百六十八級，奪得腰刀二百四十二把，盾牌二百六十一面，盔甲七百三十二套，長槍一百五十六支，另外，在建奴屍體的身上，還翻出了銀兩三千多兩……。”
“另外，此戰我軍還首次俘獲大批建奴，以建奴軍中餘丁爲主，攻擊一百二十二人，恐怕不僅是我石城軍，就是放眼整個大明，自老奴起兵後也沒有俘虜過如此之多的女真真夷。”
“最後，我軍還繳獲建奴甲喇章京大旗一面，牛錄章京大旗三面，當場斬殺建奴甲喇章京一人，經俘獲的建奴餘丁辨認，名叫他塔拉，同時斬殺建奴牛錄章京四人，分得拔什庫、壯達等低級軍官十二人，建奴正紅旗的整個一個甲喇，怕是都被我軍消滅殆盡了。”
嚴亦飛聽罷，衝着衆位軍官一笑：“諸位兄弟此次都作的很好，此戰大捷，各項斬獲又創了我石城軍歷次作戰的新高，大家有很大的功勞。”
嚴亦飛言罷，頓時底下就是幾位軍官發出的一片爭功之聲，每個人都大肆吹噓自己所部在此戰中發揮的重要作用。
“大家都不用爭了，這次作戰的功勞又已經超過了朝廷規定的最高升賞了。”
嚴亦飛微笑的看着幾人，讓他們在底下小小的表了一會功，這才清咳一聲，打斷了這羣人的吵鬧，他說道：“我石城軍全軍不過一千餘人，根據我大明軍制，我軍出擊，一戰斬首二十人就是大勝，就可以晉一級功，斬首六十級，就可以晉升三級，兩級實授，一級加銜，我想，在座的各位，很快至少都會是正三品或是更高層次的武官了。”
看着衆人歡欣鼓舞的樣子，嚴亦飛繼續說道：“這次我軍獲勝，我石城島上的各級軍官，每人都有功勞，因此大家不用因爲報功之事而有心煩惱，我嚴亦飛定會爲大夥把功勞落到實處，不過此戰還未結束，建奴的主力就在不遠之處，很快，就會有一場規模更大的野戰在等着我們，請諸君繼續同心戮力，與我一起共同殺敵！”
衆軍官聞言轟然領命。
塔讀@<APP，^免費小說網站
……
此時在嚴亦飛所部東邊不到十里處，毛文龍不停的把手搭在眼前，支起了涼棚，他焦急的看着前方石城軍的方向上。
不久之前，毛文龍得到嚴亦飛的回報，稱看到一股後金兵往東邊趕來，疑似是建奴大軍的前鋒，嚴亦飛決議與之交戰，隨後就看到他們的軍隊在一處山頭列陣後，消失在遠處的山脊線後面。
隨後的“轟隆隆”的銃聲炮聲連綿不絕，山那邊升起薄薄的硝煙，然後又過了一段時間，炮聲也消失了，卻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戰情回報。
毛文龍知道，那炮聲肯定是石城軍的炮兵發出的，然而炮聲停止卻說明不了任何問題，贏了輸了那炮聲都是會停下的。
毛文龍早將嚴亦飛看作了自己此次出戰的絕對主力部隊，因此對於嚴亦飛部的得失，他的心情自然十分緊張，他身邊的陳繼盛的心情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心情更復雜一些，他既擔心後金兵得勝，又不願嚴亦飛的石城軍表現的太過耀眼，搶了他的毛文龍身邊第一人的角色。
“靠近些，我們再往前看看！”毛文龍轉頭對着身邊的陳繼盛大聲的吩咐着。陳繼盛聞言開口勸道：“大人您是我東江鎮之首，萬萬不可輕涉險.…..”
剛纔還對陳繼盛勉勵不絕的毛文龍此時也有些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他的發言，眼睛則繼續盯着前方，看得是目不轉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