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生一次 >第10章 第十章寒冬(十)
    眼看就是元旦,商場裏一派喜慶,到處都是折扣和抽獎活動。芊芊站在她喜歡的服裝店外躊躇不前,自從被那姓楊的甩後她就斷了經濟來源,現在身上的錢只夠維持基礎的生活,購物,還是算了吧。

    芊芊站了一小會兒,轉身離開。其實和簡潔在船上那天她想了很多,馬上就畢業了,她應該可以找一份不錯的工作,養活自己,節約點,還能寄錢回去,可是她光實習都換了幾家公司,也沒有學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她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可能一開始習慣了不勞而獲,到了可以靠自己的時候,反而生出許多顧慮:擠地鐵、擠公交、加班,買臨期的牛奶和麪包,晚上去買別人挑剩下的折扣蔬菜,這些都是別的實習生正在生經歷的,而她通通都沒有經歷過。

    真是應了那句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從小的苦日子讓她拼了命的往大城市擠,做夢都想過上好日子,和姓楊的在一起後很快就適應了那種生活,現在突然要走出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邁出第一步。

    電話鈴聲在商場音樂的掩蓋下響了停,停了又響。走出大門,芊芊掏出手機,不情願地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寒暄了幾句就切入正題:“錢什麼時候打過來?月底能到不?”

    “就不能等過了元旦再說嗎?”以前她都是30號準時把錢打過去,這次她知道拿不出,怕他們鬧,便提前跟她哥說好寬限幾天,她哥明明答應了的。

    “我們等得起,你媽可等不起。”電話那頭吵了幾句,接着道,“就算我們把生活費出了,那買藥不要錢?看病不要錢啊?你那沒出息的哥”

    “行了我知道了。”芊芊不想再聽那個聲音,“10號之前我一定打過來。”

    這個月還有幾天呢,催命似的。2000塊借給簡潔沒多久,她怎麼好意思要回來?把生活費給他們,自己喫什麼?

    跨年之夜張慶天是在醫院度過的,本想來看看餘思雅,可一進病房看到的是空蕩蕩的牀位,他問護士,說是轉院了。他看着因他昏迷的那個男子,默默爲他祈禱。也真是奇怪,快一個月了都沒個人來看他,難道他是孤兒?

    張慶天走出重症室撥通小鄭的電話:“幫我查一個人。”

    小鄭還以爲要查什麼大老闆、投資人,沒想到是個女人,雖然好奇,但也沒敢多問。

    張慶天自知這輩子和餘思雅再無可能,他只想知道餘思雅是否平安。

    0點,煙花準時燃起,噼裏啪啦的聲響打破了醫院樓道里的寂靜,張慶天起身往樓頂去,走到圍欄邊,煙花已經放完。果然,美好的事物都很短暫。

    他猶記得大四那年的夏夜,餘思雅爲他準備了一場煙花秀,在江邊碼頭。煙花點亮了半邊天,比星星月亮還美,比他兒時見過的滿天飛舞的螢火蟲還美。

    8年了,他沒有見過比那天晚上更美的煙花,也沒有遇到過比煙花下的少女更美、更好的人。

    餘思雅轉到了金都最好的私立醫院,外面燃起煙花時,她在icu病房內依舊沉睡。

    病房外,宋旻靠着椅背閉目養神,聽到煙花聲眼睛也不睜一下,彷彿所有的熱鬧繁華都與他無關。

    “我知道你沒睡着,”汪泉突然出現在宋旻面前,“出去走走嗎?江邊很熱鬧。”

    宋旻一驚,睜開眼:“你怎麼來了?”

    “不去了。”跨年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因爲每年都一樣。

    汪泉在他身旁坐下:“本來想去你家找你,可你電話關機。小意說你在醫院,我就來了。”

    宋旻說:“沒電了。”

    從小到大宋旻身上都透着一種超出年齡的成熟氣質,別人誇讚他懂事、聽話,汪泉卻爲他擔憂。

    沉默片刻,汪泉說道:“其實除了工作,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有趣的事,你都可以體驗。”

    是啊,有趣的事很多,宋旻也知道,可是和他都沒有什麼關係。從小被母親逼着學鋼琴,後來他真的喜歡上了,想往那方面發展,他父親卻不准他繼續學;在國外讀書他迷上了滑雪,因爲一次失誤摔傷了,他父親便不准他再訓練;剛進公司時有個女同事對他不錯,工作上常幫助他,他爲表感謝請她喫過一次飯,女同事就被他父親開除了像這類大大小小的事還很多,他都數不過來。

    “那天在樓頂,餘思雅發瘋了,一點沒淑女樣,她說就是因爲她父母什麼都要管,什麼都不讓她做,她才變成今天這樣。我聽不太明白,不知道她說的什麼事,但後來好像懂了,她說的是自由吧,她沒有自由,和我一樣。”

    宋旻很少對人說自己的心聲,就連和他一起長大的汪泉也難得聽到他說這些話。

    汪泉看着他,欲言又止。那句話沒錯:有錢人的快樂你體會不到,有錢人的煩惱你也體會不到。這麼一比較,汪泉覺得自己還挺幸福的,至少父母不會管那麼寬。

    “等你全面接手公司,你就自由了。”汪泉是看着宋旻從一個普通職員坐到今天這個位置的,他相信不久宋旻一定能當上總經理。

    “希望吧。”宋旻不這樣認爲,只要他父親在一天,他就不可能自由。但如果真能全面接手公司,一定會比現在好很多。

    夜深了,樓道里越來越涼。宋旻話少,汪泉想聊也沒法聊,就這樣陪他坐吧着實無聊:“要在這兒守到天亮嗎?”

    “坐會兒就回去。”宋旻說,“你先回去吧。”

    汪泉走後宋旻又是一個人了,他看着空蕩蕩的樓道,孤獨感油然而生。其實回家和留在這裏也差不多。

    如果能活70歲,他的人生已經走過小半,不知道剩下的一半怎麼樣?

    2012年,春節。

    時隔兩年半,終於可以回家過年,火車轉汽車到瑤山,又坐三輪車到鄉上,走了半個小時終於到村裏。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村裏一點沒變。

    這一路上簡潔的心情極其複雜,如果不是簡單給她打電話,她應該和往年一樣,一個人在寢室,白天打工掙錢,晚上對着空氣思念家鄉和親人。可現在她一步步靠進家門,一家人就要團聚了,她卻開心不起來,這也許是回來見她父親最後一面。

    十幾天前,也就是元旦,新的一年開始的第一天,簡單打電話給她,讓她一定要回來,她父親的病,如果再不動手術,活不了多久了。

    新年沒有給這個家帶來新氣象,反而迎來讓人無法承受的噩耗。簡潔站在門外,看着去年貼的對聯:歡聲笑語賀新春,歡聚一堂迎新年。是她弟弟選的吧,希望闔家團圓。

    “姐!”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簡潔溼了眼眶,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回頭笑對簡單。

    “快進屋,爸在裏面收拾屋子。”簡單既激動,又難以抑制心頭的憂愁,他埋下頭,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

    “姐,這些全是我網的魚。”簡單抹掉眼淚,把自己網來的魚給簡潔看。爲了給姐姐做一桌豐盛的飯菜,他一早就去上游,花了一天時間。

    簡潔看着眼前許久未見的弟弟,看着他凍得通紅的臉和手,不禁哽咽,好一會兒才道:“這麼冷的天”

    “我不冷。”簡單換了隻手拎桶,“放心吧姐,我沒下水,用網兜網的。”

    “快進屋吧。”簡單說。

    這門口的風冷颼颼的。

    “爸,”簡安詳正仔細地清掃着牆角的蜘蛛網,簡潔進屋,看着父親不太麻利的動作,“我回來了。”

    簡安詳見到女兒,愣了愣,才慢慢走近,接過她手中的編織袋,邊往裏走邊說:“你弟那屋我給你騰出來了,他跟我睡,你睡他那屋,乾淨的,我一早就給你收拾乾淨了。”

    才兩年多沒見,她父親老了許多,竟像隔了二十多年沒見,拎這麼個口袋都很喫力,回想以前,她父親的力氣就像永遠也使不完似的。

    簡安詳放好行李,又繼續清掃蜘蛛網。

    簡潔上前幫忙:“我來吧。”

    “你去歇着,我來。”看到女兒回來他心裏高興啊,只不過不善表達,也沒有多的話。

    簡潔知道父親的脾氣,誰也拗不過他,只好去幫簡單。竈臺前簡潔坐着生火,簡單站着刷鍋,姐弟倆眼眶都是紅的,誰也不敢開口說話,怕包不住眼淚,破壞了團圓的氣氛。

    喫飯時父子倆不停往簡潔碗裏夾菜,他們二人卻只吃白米飯和鹹菜,簡潔看他們這樣,再可口的飯菜也難以下嚥。

    “你們也喫。”簡潔往他們二人碗裏夾了魚和雞蛋。

    她弟現在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可他實在瘦得很,一個高中生看着和初中生一樣。

    “爸你喝完這杯別喝了,”簡潔拿過酒瓶把蓋子擰上,“你現在最好別喝酒,以後也別喝。”

    “高興,今天高興。”簡安詳重新打開瓶子,又倒一杯。

    簡潔想要制止,簡單拉了拉她的衣服,示意她別管了。簡單想起在醫院那天醫生對他說的話,反正他父親日子也不多了,能開心一天是一天。一想到這兒,他就連一粒米也咽不下去。

    這頓團圓飯喫得並不如意,每個人都藏着心事,說不出口。

    簡安詳的高興和擔憂和着酒下肚,化成一肚子苦水,倒不出也消化不掉,他死後這兩個孩子怎麼辦啊?

    簡潔憋着眼淚悶頭喫飯,本來是該開開心心的,可是這個家現在這個情況,教人怎麼開心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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