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教風法修士迅速前進,每一步落下都不會碰到地面,風將他托起,風帶他前進。

    滾滾瘴氣之霧在他身後擴散,瀰漫了大片西城區域。

    風法修士嘴角因興奮而不停抽動,他遙望着南城方向,目中有近乎病態的狂熱光芒。

    隨着奔行,他來到了一條極其破落的街巷,碎石板、乾硬泥土組成的地面被白雪鋪滿;

    兩側置有門窗漏風的破舊庭院,風雨雪帶來的冰冷重量,將這些屋舍壓的似要倒塌。

    有幾十個目光渾濁的百姓,穿着破爛的衣裳,站在門口喫着一碗稀粥,少有人會配上鹹菜。

    更多的人,則是蜷縮在房間裏,躲在發黴的被子裏,期盼風雪早些過去。

    四神教築基修士到來後左右看了兩眼,忍不住笑道:

    “這些人活着的價值,也只有變成九難儀式的一部分了,不過能夠成爲取悅神靈的一份子,你們這些人啊...

    “哈哈哈!真是不枉此生,這將是你們最榮耀的時刻!”

    嗖——

    他快速穿行街巷,沒過多久,滾滾霧氣蔓延而來。

    霧氣包攏了這裏,霧氣透過破窗的洞口,撲進了各處房屋。

    喝粥的百姓、蜷縮的人們不知不覺吸進了霧氣。

    “咳咳!”一個頭發白了的老人剛喝了一口粥,突然便咳嗽起來;

    吐出了嘴裏的粥,吐出了一口血沫。

    須臾,他倒在了地上痛哭不止。

    哭了一會,停下了聲音,身體也不再抽搐。

    伴隨風法修士經過後翻滾到來的詭異霧氣,百姓如同被鐮刀揮過的秸稈,一根接一根的倒下。

    這時候,街巷入口走進了一箇中年人。

    他暗黃的面孔被風霜割出了一道道皺紋,皮膚上有好些早早生長出來的老年斑,像是生活爲他烙下的印記。

    他叫老張頭。

    老張頭帶着期待的心緒,踩着已經積起的白雪,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雙手交疊胸前,小心懷抱着一隻瓷壇,以及一個油紙包;

    瓷壇表面貼着一張紅底黑字的紙,上面寫着‘桑落’,油紙包散發着濃濃的牛肉香味。

    嗞。

    左腳舊布鞋踩下,陷入了雪裏,右腳蹣跚向前挪動,老張頭再有些費力的拔出左腳;

    他又在風雪裏前進了一步,走入了巷子裏,那瓷壇內有微微激盪的水聲。

    來到這裏後,似因害怕一年只捨得買一次的東西被人搶走,老張頭表情變得小心翼翼,警惕看着左右,緊了緊懷裏的東西。

    嗖——

    一道身影在呼吸間從他身旁掠過。

    老張頭渾濁的眼睛眨了眨,還以爲自己看到了幻覺,不過因有無比期待的事就要進行,所以他沒有多想剛剛那身影。

    老張頭再走出一步,小聲道:

    “等到家了,得找兩個好點的碗,一個放醬牛肉,一個倒桑落酒,呵呵,還得拿出那雙不常用的好竹筷...

    “這樣喫起來才舒心啊。”

    他緩慢向着不遠處那座破舊庭院走去,少頃走進了院門,擡頭看了看風雪,老張頭嘆了口氣,緩緩說:

    “風雪早點過去吧。”

    他感受着風雪帶來的寒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又望向了窗戶上那沒有破洞的窗紙,忽有喜悅在心頭出現。

    ‘嘿,今年過冬真是舒服了,風吹不進來,雪也下不進來...

    ‘牛肉在冬天不容易壞,這些我得分開喫,能喫上好幾頓...桑落酒...今天得喝個三碗!

    ‘不行不行,少喝一碗,可不能一下喝多,存着點,慢慢喝...’

    一想到沒幾步就能走到廳堂內,然後關上門,然後打開酒罈泥封,然後倒上一碗桑葉釀造的美酒;

    老張頭喉結輕顫了下,嘴裏面止不住分泌唾液;

    渾濁的眼裏冒出明亮的光。

    正此時;

    滾蕩的霧氣靠攏而來,將老張頭整個人包裹,他又邁出兩步,兩扇舊板門近在眼前了。

    “咳!”

    老張頭劇烈咳嗽一聲,感覺到有些頭暈目眩,他疑惑道:“奇怪了,我衣服穿的不薄,最近也沒着涼...怎麼頭暈了?”

    他搖搖頭,正準備再走出一步。

    “咳!咳!呃...咳咳!”

    老張頭劇烈咳嗽起來,並同時覺得胸悶、噁心,他感到恐慌,心道:“我是喉嚨裏有痰堵住了吧?肯定是這樣!”

    自我安慰的心理作用下,他張開嘴,彎下腰,試圖咳出濃痰。

    “咳!”

    一抹嫣紅從他嘴裏吐出,身下的積雪轉眼暈出一朵如梅的血花。

    “咳咳!咳!”

    桑落酒摔在地上,油紙包落在一旁被衝力撕開,幾塊醬牛肉跑了出來。

    老張頭摔倒在地上,腦海裏一片茫然,這一瞬間,他想起了許多往事;

    在故鄉時,強盜將他父母妻子殺死,自己也因此斷了一條腿。

    ‘時間好快啊...那時候...我好像纔剛成親十天吧...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抑制不住的悲傷涌現,老張頭眼眶裏流出滾燙的淚水;

    他嘴裏發出沙啞的呻吟,哭聲不大,卻好像撕心裂肺。

    “咳咳...嗚...”

    他蜷縮在庭院門前,身子顫抖,嘴裏吐血。

    忽然的,老張頭意識到自己快要死了,整個人被恐懼包裹,被往事纏繞。

    這感覺並不美妙;

    讓他想起了自己在故鄉時,那些同鄉人本在談笑,卻被侵襲而來的強盜砍成具具死屍。

    讓他想起了在來洛陽的路上,見到一個老人走着走着,剛剛坐到凳子上就突然倒地暴斃。

    讓他想起了到了洛陽後,每一年都會少去的相熟面孔;

    他們或者跟自己的職業一樣,做着散工,他們或者跟自己的職業不一樣,有躲在橋洞的乞丐,有店鋪內打雜的夥計;

    但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已經死去,悄悄死去,沒有什麼人記得他們的名字。

    這時,老張頭突然想起了快要被自己遺忘的名字;

    自己不止叫老張頭;

    但似乎,現在想起也沒了意義。

    ‘王先生說我還能活幾十年...可我好像不太爭氣...一場雪就倒下了麼...’

    老張頭費力伸出手將酒罈挪到身邊,抖着手指戳破泥封。

    酒水順着破口緩緩流淌,桑落酒的香氣衝進了老張頭的鼻腔;

    他伸出沾血的舌頭,想要嘗一嘗桑落的味道。

    “咳咳...”

    老張頭拼盡全力移動腦袋,還有一拳距離,自己就能喝到桑落了。

    然而;

    他已經用盡了力氣,視線迅速變的黑暗,思維頃刻陷入停滯,身體隨之停下了顫動,閉眼前,瞳孔內有不甘在流轉。

    老張頭死去了。

    在生命之火熄滅的前一瞬,他喉嚨裏徘徊着一句話,一句遺言。

    他沒能說得出口,但他自己分明聽到了。

    他問:

    “怎麼會這樣?”

    桑落緩緩流淌,浸入了積雪。

    紛亂的落雪,將庭院內的屍體遮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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