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沈萬二依舊是一絲不苟地叩頭，“咚咚”直響。依舊是把臉貼在伏地的手上，屁股高高拱起，像是一隻大蝦米。
朱標一直覺得，沈萬二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你說他沒見識吧？當然完全不可能。光憑沈萬二處心積慮的積攢起這一百二十萬糧食獻給西吳軍，就可以看出來，天下比沈萬二有見識得人，堪稱鳳毛麟角。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每次拜見朱標，都如此行禮，表現得極其謙卑。
你說他趨炎附勢吧？其實也不盡然。比如明知朱標就住在百尺樓，沈萬二除了每天早晚問安之外，獻上美酒佳餚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對於其他將帥，也是如此。
他好像從沒有把自己當做天下數得着的大富豪，而是當做一個全心全意爲大軍提供後勤的工具人。
沈萬二的每個動作，每個語言，甚至每個表情，都小心翼翼、規規矩矩。不敢多行一步，不敢多說一句話。
“起來吧！坐！”
“謝世子！”
沈萬二雙腿微彎，似坐非坐在椅子上，隨時保持着警覺。似乎只要朱標一問話，他就會迅速站起，回答提問。只要朱標一個面色不對，他就會馬上叩首謝罪。
朱標道：“你很怕我？”
“不是怕，而是敬！”沈萬二起身，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道：“天下誰不知道，世子天生神異，出生之時撥雲見日，出生之後體泛異香，無論文武皆有半聖之姿。您獻計土地改革，不知讓天下多少窮人，有了夢寐以求的土地。多虧了您，寡婦營得以解散，世間不知少了多少癡男怨女。您授予的種痘之術，更是功德無量，萬家生佛。小民怎能不對世子尊敬萬分？也許是小民對世子的萬分崇敬，被世子誤認爲怕。”
如果是別人聽了這樣的讚譽，很可能就飄飄然了。就是朱標，如果沒有仔細盯着沈萬二的任何細微動作，也可能信以爲真。
當然了，發現沈萬二說謊之後。朱標也用不着如同對待張定邊一樣，進行幾句言語交鋒。
沈萬二，是個聰明人。
“你在撒謊。”朱標不做任何解釋，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本世子想聽實話。”
“實……實話麼……”沈萬二的頭更低了，道：“其……其實，小民的確怕世子，但不是那種“伴君如伴虎”地怕。在小民心目中，君王不是喫人的老虎，而是變幻莫測的大海。”
“大海？”
“是的，大海。大海中蘊含着數不清的機遇，無數的財富，甚至傳說中有偉力無窮的神仙，長生不老的藥物。但是，與此同時，大海中有數不清的暗礁險灘，變幻莫測的狂風驟雨，莫名其妙的瘟疫，神出鬼沒的海盜。那麼，小民應該如何對待大海呢？”
朱標道：“你可以遠離大海。”
沈萬二道：“那是下下之策。小民的親人、宗族，小民積攢的產業，全在大海之中。若不是走投無路，小民怎麼可能遠離大海？”
“所以，你選擇了既向大海靠攏，又非常謙卑。”
“哦？說來聽聽。”
沈萬二道：“其一，小民充其量是大海中一條大魚。魚再大，難及大海萬萬之一。無論任何時刻，小民都不能忘記這一點。”
“其二呢？”
“萬萬不可因爲自己的微末功勞，就奢望大海的恩賜。更不能因爲自己的微末功勞，去試探大海的底線。”
“最後？”
“無論到什麼時候，都不要以爲，自己足夠了解大海。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也永遠不可能有足夠的能力，瞭解大海。”
朱標微微點頭，道：“嗯，西方神教的信徒對神有三條原則：你不可直視神，你不可試探神，你不可認知神。”
“想不到，西人對於如何對待神靈，竟有如此精妙的總結，世子真是博聞強識。”沈萬二道：“其實，小民一直以爲，如果世間真有神靈的話，也當匍匐於君王的腳下。小民對君王，當比對神靈更爲謙卑！如此，纔可能安享餘生。當然，也僅僅是有可能而已。”
朱標嘆道：“看來，面對君王，沈萬二你是個悲觀主義者啊！”
“悲觀……主……義者？”
“這句話你不用管。”朱標道：“既然你覺得，君王未可信，本世子也就不承諾你什麼了。我只能說，有了今天的談話，本世子對你很欣賞。”
“謝世子！”
“現在的問題是，君王畢竟不是真正的神靈。”朱標這才進入了正題，道：“如今有個難題，本世子真需要有人出謀劃策。”
沈萬二道：“如果能有幸幫上世子那麼一點點小忙，小民三生有幸。”
“事情是這樣的……”
朱標將鶯脰湖赤龍船隊的事情，對沈萬二介紹了一遍。
最後，朱標道：“水戰以弱勝強，除了將士用命之外，無非是火攻退敵。至於到底如何火攻赤龍船隊，不知沈萬二你可有教本世子的？”
“說實話，小民就是經商有些天分，對於軍事之事堪稱一竅不通。不過……小敏敢問世子，聽說天兵曾經於鄱陽湖以火攻之術大破陳友諒的船隊，這次就不能如法炮製嗎？”
朱標道：“當然不行。當初的陳友諒，是將所有戰船用鐵鏈鎖在一起。我軍只要點燃陳友諒幾艘船，就能重創陳友諒的船隊。這次的赤龍船隊，卻是各自爲戰。即便我軍將士英勇，燒了幾艘赤龍船，也改變不了大局。”
“這樣啊……”沈萬二仔細思量，道：“如此說來，世子現在的問題在於，太湖的大船到不了河裏。我軍只靠蒐集到的民船，對付陳友諒的大船。既無法正面對抗赤龍船隊，也沒有足夠的船隻進行火攻……誒！有了！”
忽地，沈萬二眼前一亮，繼續道：“小人有個法子，雖然不能讓世子有足夠的大船，卻能讓世子有足夠的燒船之物！”
“什麼燒船之物？”
“蠶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