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一樣！”
“人家朱元璋乃是天授，自從加入義軍以來，據金陵，西征陳友諒，東擋您張士誠，南壓陳友定，北抗左君弼。但凡有一點差錯，就死無葬身之地！但是，人家朱元璋不但沒出半點差錯，反而屢戰屢勝！這些日子，小弟我想越是覺得，朱元璋之能，實非常人所能比，他應該就是世間的真命之主啊！而您……
張士誠道：“我又怎樣？”
“您錯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李伯升道：“當初，朱元璋的濠州之圍剛解，自保尚且困難，更別提得渡江佔據太平府，攻佔金陵了。而咱們已經取得了高郵大捷，羽翼已成。咱們這時候在幹什麼呢？不急不緩地在高郵附近發展。白白把金陵，讓給了朱元璋！您，難道就不後悔嗎？
其後，咱們和陳友諒，屢次相約攻打朱元璋。您卻三心二意，未能全力以赴，以至於讓朱元璋做大。您，後悔嗎？
還有，我軍挫敗於朱元璋之手後，您沒有選擇厲兵秣馬奮起直追，而是歸降大元朝廷。眼見大元朝廷靠不住後，又直接自立爲王。以至於，不知多少義軍出身是人心灰意冷，多少心向大元之人無所適從。您如此反覆無常，哪裏有什麼明君之相？又有多少忠直之士願意爲您賣命呢？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就是您的治軍了！不錯，我李伯升是全軍的大帥，但是，潘元明，潘元紹，徐義，張天騏、呂珍哪個不是十八條扁擔之一？我能指揮得動哪個？他們毫無紀律約束，軍中蓄養大量倡優歌女。出兵之時，想的不是如何打敗敵人，而是如何討要糧草器械，然後賣給商人謀利。征戰之時，稍一受挫，就倉惶逃命，反正我吳國的軍紀名有實無，奈何不了他們……這還是官兵嗎？就是一羣賊！一羣老家賊！他們不打敗仗，簡直沒特孃的天理！”
李伯升越說越是氣憤，到了最後，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的確，李伯升面對西吳軍，的確屢戰屢敗。但是，東吳軍軍紀敗壞到如此程度，李伯升能贏，纔是咄咄怪事。被坑了無數次的他，今天終於得到了發泄的機會。
“……”
張士誠聞聽了李伯升的這些肺腑之言，面色陰晴不定，沒有直接回答。
最後，他再次給李伯升倒了一杯酒，道：“確實，我張士誠犯了太多的錯，比不過朱重八。軍紀之事，也全是我張九四之過。我總是想着，兄弟們跟我走到今天，不容易，也該享受享受了。結果，積重難返，鑄成了如此大錯。”
“所以，大哥您……”
“不，伯升兄弟，你聽我把話說完。”張士誠道：“但是，儘管我承認你剛纔所言都是對的，但我不會投降！”
“爲什麼？”
“因爲，我是張士誠啊！從不服輸的張士誠啊！從來不會對不起兄弟的張士誠啊！”張士誠將自己的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我要是那麼容易服輸，當初就不會和你們，十八條扁擔舉義了。畢竟，當初，我的日子再難過，也比普通百姓的日子好一些吧？後來，我更是早就投降了大元朝廷，而不是帶着幾千兄弟，死守高郵，對抗大元的百萬大軍？！”
“可是您……””
“我昨天慫了，是嗎？”張士誠下巴微揚，道：“正是因爲如此，我才更不能降朱元璋！我早就就想好了，張士誠不能帶着對不住兄弟的名聲，到棺材裏去！起碼，我要對得起，沙盆潭裏面，那一萬多淹死的兄弟！”
話說到這個地步，李伯升已經明白，今天的任務，是完全失敗了。
還是那句話，張士誠縱有千錯萬錯，對兄弟們確實是不錯的！
義薄雲天！
及時雨！
若不然，張士誠也不可能在在這亂世之中，建立如此大的功業。若不然，也不可能讓昨日命名拋棄了那六萬軍，還有一萬人爲了他跳下了沙盆潭。
誰比誰傻啊？
誰會受誰愚弄啊！
那確實是張士誠平時人心換人心換來的！
那確實是張士誠的人格魅力！
再說直白一點，張士誠也只是打不過朱元戰而已！沒有朱元璋的話，此人未必不能成事！
李伯升道：“所，張大哥還要戰？”
張士誠道：“還要戰！戰鬥到底！”
“好吧，人各有志，小弟也不再勸。但是，臨行之前，小弟還有一言相告。”
“世子朱標，託我給您帶句話，城破之日，您莫做傻事。他以自己的名譽，保您全家的安全。”
“這樣啊……”張士誠面色一黯，道：“朱元璋，果然天命所歸啊！竟有如此一個好兒子！你回去後，替我張九四，謝謝世子！”
“是。”
……
……
人生在世，很可能會摔一個大跟頭，爬也爬不起來的大跟頭。摔了跟頭之後呢？
選擇一蹶不振的，是普通人。
選擇奮死一搏，創造奇蹟的，是英雄。
當初在高郵，張士誠做了一回英雄。
這次，儘管曾經被西吳軍殺得喪膽，但張士誠最終還是，幾乎出乎所有人預料之外的恢復了勇氣。
三日後，張士誠重整旗鼓，率領五萬大軍，再次出城，尋求決戰。
“張士誠在此！”
“張九四在此！”
“兄弟們，隨我來！隨我來啊！”
張士誠騎着赤炭火龍駒，衝在最前，五萬大軍氣勢如虹，讓常遇春的大軍都連連後退！
當然了，這也是張士誠最後的輝煌了！
眼見張士誠即將突圍而去，張士信急了眼，在城樓上敲響了銅鑼，這是收兵的命令！
東吳將士們氣勢一滯，再也不可能衝破常遇春的銅牆鐵壁，只得收兵回城。
“大哥！大哥！”
眼見張士誠回城，張士信趕緊迎了上去，賠笑道：“我是看兄弟們已經疲累不堪了，再戰下去凶多吉少，才趕緊鳴金收兵的那什麼，咱們明日再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燒嘛。”
“呵呵……如此也好。”
張士誠當然明白，張士信是怕他率軍突圍之後，平江空虛被西吳攻破，張士信會成爲西吳軍的俘虜。
但話說回來，那又怎麼樣呢？
四面八方，全是西吳軍的領地。張士誠即便僥倖突圍，天大地大，又能往哪裏去？還有最關鍵的，張士誠又真的忍心拋棄兄弟和妻子兒女，率軍逃命嗎？
張士誠都懶得責怪張士信，道：“本王累了，這就回宮。守城之事，兄弟你替我多擔待一些。”
張士信暗鬆了一口氣，道：“大哥放心，有小弟在，擔保平江城固若金湯！”
……
……
張士信卻以爲，已經把張士誠糊弄過去了，心中大爲高興。
巡視了一圈之後，直接命人在城牆上大排宴宴，和衆親信飲酒作樂。
姑蘇城牆，無邊勝景。
杯盤羅列，美酒佳餚。
高官貴人，諛詞如潮。
“嗯！再來幾個美人獻舞，就更好了！”張士信坐在一張銀椅上，對眼前的生活非常滿意，吩咐道：“謝節！”
“在！”
“去我府裏，將翠兒她們幾個找來。今天咱們，要及時行樂，莫辜負了這……”
噗！
話剛說到這裏，陡然間，一顆石彈從西而來，正中張士信的大好頭顱！
只在頃刻間，萬朵桃花開！
噗通！
張士信的無頭屍身，跌倒在地！
……
……
“不好啦！啓稟王上，不好啦！大事不好啊！”
一名宦官滿面驚慌之色，跑入了吳王宮的的兩儀殿中。
張士誠正坐在椅子上，由王后劉氏，輕輕按着肩膀，舒緩着征戰的疲勞。
他眉頭微皺，道：“何事驚慌？”
“相國薨了！”
“誰？”
“您的親兄弟，張相國士信，薨了啊！他……他在城牆上，和參政謝節等人飲酒作樂。不防明軍中有人放了一個冷砲，整好擊中了相國的腦袋！”
“原來如此。”
出乎那宦官的預料之外，張士誠的面上，沒有多少驚慌之色。甚至，連哀傷之色都沒有。
他微微閉上了眼睛，輕嘆一聲，道：“挺好的。士信這麼走，沒什麼痛苦，也挺好的。”
“王上，您……您……您還好吧？”劉王后眼見張士誠如此鎮定，心中有些發毛。
張士誠微微搖頭，苦澀道：“放心！我沒瘋！但是，事到如今，王后，你以爲，我又能比士信強到哪去？他不過是，先我一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