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當然聽說過楊老頭的名號,道:“聽聞鐵崖先生,性情耿直,不慕富貴,張士誠屢詔不至。今日,不知因爲何事,來見本世子呢?”
“呃……是這樣的。”楊維楨道:“世子提天兵,弔民伐罪,覆滅僞周,草民歡心鼓舞,卻身無長物,無以爲賀。如今,願以一手《銅將軍》,獻與世子!”、
朱標微微一愣,道:“銅將軍?你說的是……龍井炮?”
當時,吳軍之中有一種小型火炮,其名龍井炮,又名銅將軍。
楊維楨點頭,道:“世子英明!僞周丞相張士誠,賣權弄國,終爲銅將軍所刺。小老兒以此事爲題,做出樂府詩一首,以獻世子!”
朱標道:“那本世子就洗耳恭聽了。”
“咳……”
楊維楨輕咳一聲,朗聲道:“銅將軍,無目視有準,無耳聽有神。高紗紅帽鐵篙子,南來開府稱藩臣……阿弟住國秉國鈞,僣逼大兄稱孤君……銅將軍,天假手,疾雷一擊粉碎千金身……斬妖蔓,拔禍根,烈火三日燒碧雲……鐵篙子,面縛西向爲吳賓!”
這首《銅將軍》楊維楨還真是下了不小的心思,體現了他極高的樂府詩造詣。
考慮到楊維楨的感情傾向,一直是大元朝廷而不是義軍,那就更爲難得了。
毫無疑問,這首《銅將軍》一出,充分說明了東吳的不得人心,大大有利於朱標收攏吳中民心。
不過,話說回來,爲什麼呢?
楊鐵崖爲什麼,上趕着寫一首詩,討好朱標呢?
啪!
啪!
啪!
朱標笑輕輕拍了三下手掌,笑吟吟道:“不愧是鐵崖先生!你這首《銅將軍》,文采斐然,酣暢淋漓,本世子佩服之至!”
“哪裏,世子謬讚了。不是小老兒的文采多麼好!而是張士信太過可惡,不知多少吳中之民必欲除之而後快。後來,天兵之銅將軍發威,將張士信刺於蘇州城樓,不知多少吳中之民歡欣鼓舞,小老兒也在其內。這才情從中發,寫出了這首《銅將軍》。”
如果是正常談話,朱標肯定會說什麼“楊老先生謙虛了”。但是,他覺得以楊老頭的爲人,今日來見自己,恐怕並非是寫首詩拍拍自己的馬屁那麼簡單。
所以,只是淡淡地點頭,道:“原來如此。”
“呃……”
楊維楨見朱標不接他的話頭,也只得生硬地轉換,道:“前些日子,世子命人,將黃敬夫、蔡彥文、葉德新,這三人在菜市口斬首,蘇州百姓真是拍手稱快!其實,百姓們對張士信的憤恨,還在這三人之上。只是張士信已死,百姓們也就不和他計較了。”
朱標微微點頭,還是敷衍道:“原來如此。”
楊維楨只得硬着頭皮說下去,道:“呃……其實,還有一個人之惡,遠在黃敬夫、蔡彥文、葉德新之上,不在那張士信之上。世子如果能將其正法,百姓們肯定會更加感念世子的仁德啊!”
“此人爲誰?”
“就是潘元紹!”楊維楨道:“潘元紹仗着是張士誠的女婿,一直賣官鬻爵,和黃敬夫、蔡彥文、葉德新三人沆瀣一氣,這也就罷了!最令人發止的是,其人貪婪殘暴之極!他有一寵姬,名曰蘇憐兒。某日,潘元紹乘罪殺之,盛金盤裝美人之首,以招待賓客。潘元紹如此殘忍,非人哉!非人哉!恐怕,只有將自己妃子殺了做成琵琶的北齊高洋相比啊!”
“不止如此啊!”楊維楨道:“這潘元紹性好漁色,強搶了無數民女爲美姬。待到平江城將破之時,不知是他怕這些女子告發,還是怕這些美人落入他人之手,竟強迫這些美人全部自盡!”
“他怎麼敢?”
“他當然敢,畢竟那些女子,早就和他有了正式的名分。而且,他爲了掩飾自己的惡行,還到處跟人說,那些女子是爲了保全清白,自盡而死。如今,他正四處找人四處寫文章,稱讚這些女子的節烈呢!”
楊維楨這些話,當然是真的。
當初潘元紹不敢對蘇惜兒動手,是因爲蘇惜兒不但不是他的妻妾,而且名氣甚大。出了什麼事兒,實在向朱標無法交代。
他自己那些妻妾呢?不管是怎麼來的吧,早就和他有了正式的名分。在這個時代,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他的某種附屬品,死了也應該不會有人追究。
不過,潘元紹當初殺蘇憐兒之事,做得實在是太超越人類下限了。後來殺自己姬妾之事,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吳中百姓談起潘元紹來,無不咬牙切齒!
“節烈?”朱標冷哼一聲,道:“如果這些自盡的女子,真是節烈之輩的話。那苟且偷生的潘元紹算什麼?卑鄙無恥的懦夫嗎?”
“世子的意思是……”
“事關這麼多條人命,本世子不能聽你楊維楨的一面之詞。但是……”朱標深吸一口氣,道:“如果,本世子查證爲真的話,定會給你,給吳中百姓,一個交代!”
……
……
三日後,潘元紹被斬首於蘇州菜市口。雖然他沒有經受千刀萬剮,但是,死後頭顱沒有被安葬,而是直接投入到了豬圈之中,算是爲可憐的蘇憐兒報了血海深仇。
好歹蘇憐兒的頭顱,以金盤盛載。
潘元紹的頭顱,卻只配與豬糞爲伍!
……
……
蘇州城,楊維楨別館的清淨小院中。
“昨夜金牀喜,喜薦鎂人體。今日金盤愁,愁薦美人頭。明朝使君在何處,溷中人溺血骷髏。君不見東山宴上琵琶骨,夜夜鬼語啼箜篌。”
一曲清麗的樂府詩唱罷,蘇惜兒緩緩將手中的琵琶放下。
她微微躬身,道:“敢問恩師,徒兒這首《金盤美人》,做的如何?”
“好啊,潘元紹授首,惜兒你也終於將這首詩補完了。此詩文采絕佳,當可流傳千古!不過麼……”
頓了頓,楊維楨眉毛一挑,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咱們還是一切往前看!如今,令姊的大仇終於得報,惜兒,你以後又有何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