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誠轉過頭去，依舊沒開口。
“嗯？”朱元璋的面色沉了下來。
他剛開始叫張士誠過來，是爲了炫耀應天新都，以及他的吳國。無他，這天下英雄，配和朱元璋談論此事，還有誰呢？
如果可能的話，朱元璋倒是想讓陳友諒來。陳友諒，是朱元璋遇到的最危險的敵人了，險些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陳友諒當然是有資格，評價朱元璋的都城以及朱元璋的國家的。但問題是，陳友諒不是死了嗎？
陳友諒死了，那天下能稍微讓朱元璋看得上眼的英雄，也就是這張士誠了！
張士誠不肯開口，朱元璋才用出了激將法，用言語刺激張士誠。
沒想到的是，張士誠太要臉面了。哪怕朱元璋都使出激將法，狠狠地羞辱他了，他都不肯說一句話！
朱元璋乾脆坐了回去，冷哼一聲，道：“好了，張九四！你不願意談咱的新都，不願意談咱的國家，那就不談！你談談咱吧！你和咱交手十餘年，終於分出了勝負，成了咱的階下囚。那麼，你視咱朱元璋，究竟是何許人也呢？”
“何許人也？”張士誠終於開口，道：“不錯，我張士誠是你朱元璋的手下敗將，但那無非，天日照爾不照我罷了，有什麼好說的？”
所謂“天日照爾不照我”，就是說，張士誠認爲，他之所以失敗，不是自身的原因，而是老天在偏幫朱元璋。
這就如同項羽自刎之前說的那句話是一個意思：“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總而言之，他們把自己的失敗歸咎於天意，而不是對手太強！
“什麼？天日照咱不照你？”
在歷史記載中，朱元璋召見張士誠，張士誠就說出了這句話。朱元璋聽了之後勃然大怒，直接命人將張士城亂棍打死！
很簡單的道理，憑什麼啊？
歷史上的朱元璋，開局一個碗，完全憑着自己的能力，一拳一腳，一刀一槍，西征陳友諒，東滅張士誠，奠定了一統天下的基業，哪一步談得上容易二字？
張士誠將這件事完全歸結於天意，將朱元璋的個人努力完全抹殺，朱元璋豈能不勃然大怒？
但是，現在，朱元璋就沒那麼生氣了。沒辦法，誰讓朱元璋自己都覺得，能取得今日如此成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天讓他有這麼一個好兒子呢？
朱元璋索性向朱標看來，道：“標兒，你以爲如何？”
“父王能有今日之成就，毋庸諱言，是天命所歸！但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意在我吳國，是與父王的勵精圖治分不開的。”
頓了頓，朱標向張士誠看來，道：“張士誠，你稱吳王之位後，每日花多長時間，處理國政呢？”
“每日，怎麼也……也得有一兩個時辰！”
其實，張士誠到了後期，已經完全倦政。很多時候，整日飲酒作樂，不理政事。
朱標微微一笑也不揭破，道：“但是，父王每日處理國政，在五個時辰以上！”
“那是朱重八不懂享受！”
張士誠有控鳶司在手，當然早就知道朱元璋的勤政。
但是，他依舊竭力表現出不以爲然之色，道：“那種田的老農，日出而作耕種田地，日落之後還要搓麻爲衣，每日照樣辛苦五個時辰以上！他們就應該上蒼保佑，取得天下？”
張士誠撇了撇嘴，道：“我張士誠未必，就沒有得無數文臣猛將，忠心輔佐？當初在高郵城，如果沒有無數文臣武將忠心輔佐，我能在百萬大軍圍攻中，堅持三個月？當初，在平江城下，近萬將士，寧可跳入深潭賭命，都不願意背棄我！”
“哦？是嗎？張士誠，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朱標忽然笑吟吟地轉移話題，道：“張士誠，你原來叫張九四吧？是什麼時候，改名叫張士誠的呢？”
“當初，我張士誠率領數萬弟兄，攻佔了高郵城，有了一份基業。不少文人仰慕我張士誠，前來投奔。我張士誠厚禮卑詞，禮賢下士，文人們交口稱讚，認爲我有王者之風，理應登基爲王。在登上王位之前，我感覺“九四”二字，難登大雅之堂。於是乎，文人們共議，給我取了個新的名字。從那以後，我改名士誠，文人們都尊稱我爲誠王！”
說到這裏，張士誠嘴角微翹，彷彿回到了中當初萬衆擁戴，在高郵稱王的高光時刻。
朱標道：“那麼，張士誠，你知道，你自己那‘士誠’二字，是什麼意思嗎？”
“當然是說我張士誠，禮賢下士，待士以誠。”
“哦？是嗎？”朱標道：“恐怕並非如此。來，今天，本世子就教你一個乖，告訴你士誠二字的本來出處。”
說話間，朱標起身，從朱元璋身後中的書櫃中，拿出一本《孟子》來。
他翻了幾頁，道：“張士誠，你識字不？知道這本書，代表着什麼嗎？”
“你瞧不起誰呢？！”張士誠翻了個白眼，道：“《孟子》，那是四書五經之一！我張士誠不知道這本書，那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
“知道就好。來人，給張士誠去了綁繩。”
“是。”
朱標一聲令下，侍衛把張士誠身上的綁縛去掉。
然後，朱標將那《孟子》翻了幾頁，送到張士誠的面前，道：“來，仔細看看。你這士誠二字的真正出處！”
“看看就看看！”
張士誠不服不忿地接過那本《孟子》，仔細觀瞧。
不過，僅僅看了一眼，張士誠就面色驟變！
“怎……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張士誠的感嘆聲中，已經帶着哭腔！朱元璋甚至能看到，張士誠的眼圈開始泛紅！
怎麼回事？
是什麼，讓張士誠這等英雄，產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要知道，剛纔朱元璋曾經使出了激將法，狠狠地奚落張士誠。朱元璋一個不高興，隨時能要張士誠的命！儘管如此，張士誠在朱元璋面前，卻表現得剛強之極，不肯絲毫妥協。
怎麼現在，朱標隨隨便便，拿出一本《孟子》來，就破了張士誠的防了？
朱元璋心中甚爲好奇，道：“標兒，那《孟子》上面，究竟寫着什麼？”
“父王您自己看看吧。”
朱標將那本《孟子》，從張士誠手中拿走，遞到了朱元璋的面前，用手指道：“您看這句……”
朱元璋仔細觀瞧。
很快地，五個大字映入了他的眼簾：“士誠小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