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整個應天都有些躁動不安,不知多少人睡不着覺。世子府內也洋溢着某種莫名的振奮而慌亂的氣息,就是以“病虎”姚廣孝的城府都有些坐臥不寧。
廢話,這既是朱元璋的登基儀式,又是一個如“周、漢、唐、宋”般新的朝代的建立啊!
國號已經定下來了,其曰大明!
年號也已經定下來了,其名洪武!
對於那些達官貴人來講,意味着往昔的一切拼搏有了說法,並且將以某種形式固定下來,滔天的富貴、青史的美名盡在其中。
對於百姓來講,意味着太平時代的到來,可以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了。寧爲太平犬,莫爲亂離人,沒有誰比普通百姓更加珍視太平。
對於世子府的那些人來講,則是意味着一人得道雞犬生天,想富貴的盼富貴,想功名的盼着功名。
朱標也有些激動。
自從靈魂穿越而來,這個名叫“大明”的朝代,對於他來說,不再是歷史書上的一段記載,而是他親自參與的,和朱元璋一起,和徐達、常遇春等開國功臣一道,和無數有志於“驅逐韃虜、恢復華夏”的英雄豪傑同路,在億萬華夏子民的犧牲和支持下,建立的國度。
今日,這個國度終於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就如同歷盡劫波,有情人今日大婚終成眷屬。又好像十年寒窗苦讀,士子今日得中金榜題名!
豈一個“激動”二字了得?
事實上,直到將近子時,朱標纔在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
……
……
“世子爺,寅時到了,起來啦!”如意的聲音,在朱標耳邊輕輕響起。
“嗯?”朱標睜眼看去,但見如意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眼中有着微微的血絲,問道:“昨夜整晚沒睡?”
如意道:“這麼大的事,奴婢哪裏睡得着?就趴在小牀上,眯了小一會兒。”
小時候身量小,爲了方便照顧朱標,值夜的侍女就睡在朱標身邊。長大之後,爲了避免影響朱標休息,卻是睡在旁邊的小牀上,既不影響朱標休息,又能隨時聽用。
“恭喜世子爺!”
說話間,凝秀、溫香、暖玉,已經捧着面盆、面巾、牙刷子等物,走進了屋內。她們也都換了一身新衣服,穿戴得整整齊齊,眼中微露血絲,看來很可能也是一宿沒睡。
四大丫鬟伺候朱標洗漱之後,又趕緊給朱標梳頭,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吳王世子服。然後,又服侍朱標喝了些茶水,略吃了幾塊點心。
一切完畢,朱標抖擻精神,推門出去。
門外,姚廣孝、張定邊、王興宗、梁珉、邵佑、傅友德、田元震等一衆親信已經等候多時了。
“今日王上登基,建立大明,普天同慶!臣等恭賀世子,賀喜世子!”
“免禮平身!”朱標微笑,道:“普天同慶這四個字,說得好。大明,不僅僅是我朱家的國度,更是天下人的國度!日後,爾等須勠力同心,爲大明效力。爾等不負大明,大明必不負爾等!”
“願爲大明效死,爲世子效死!”
“那麼,出發!”
朱標在姚廣孝等衆親信的簇擁下往外走。每過一個院落,都有成羣結隊的丫鬟僕役,黑壓壓一大片,跪倒道賀。
這時候朱標就不必說話了,只是微微點頭而已,旁邊的梁珉會高聲道:“免禮平身!今日我大明開國,普天同慶,世子有賞!”
“謝世子厚賞!”
在一陣陣謝賞聲中,朱標等人出了世子府門。門外,吳王世子的全套儀仗,已經等候多時了。
又是一陣賀喜之聲。
朱標微微點頭,上了早已準備好的十二人擡的大轎,向着皇宮的方向走去。
功夫不大,已經到了午門外。
這裏早已張燈結綵,站滿了衣甲鮮明的軍士。朱標所到之處,軍士們盡皆見禮,口中道賀。
然後,朱標下了車駕,進“吳王新宮”,來奉天殿見朱元璋。
別看朱標還在穿着“吳王世子”服,朱元璋卻已經換上了皇帝的最爲盛大的禮服——袞冕。
頭戴十二旒冕冠,每旈有十二顆五彩玉珠,黈纊充耳,玉簪導朱纓,圭長一尺二寸!
身穿十二文章大裘服,上衣繪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六章紋,下裳繡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紋,共十二章,因此稱爲“十二章服”。
腳蹬赤舄鞋,赤色厚底,飾以珠玉。
事實上,自從“黃帝始作冕服,有虞制十二章”以來,從周到元,天子登基祭祀天地,一直都是這套服飾。只是“十二文章”的細節會有所變動,略微不同而已。
“兒臣參見父皇!”
“快起來!坐!坐咱身邊來!”
眼見朱標到來,朱元璋非常高興,招了招手,指着旁邊的一個矮凳說道。
朱標一邊走一邊問道:“父皇什麼時辰起的?”
“還沒寅時就起了。哎!”朱元璋向那十二旒冕冠上的玉圭摸去,抱怨道:“都說做皇帝好!但依咱看,這當皇帝,也沒什麼好的!喫的還是那些東西,穿的還不如以前方便呢!穿着這全套的大袞冕,真是渾身上下都不舒坦!”
這專屬於皇帝的冕冠,莊重華貴之餘,不但必須腰背挺直纔不至於失態,而且擋住了部分視線,阻攔了部分聲音,讓朱元璋不僅十分不舒服,還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
“做皇帝當然不是什麼好差事。”朱標順勢在那矮凳上坐了下來,輕嘆一聲,道:“聖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爲天下王啊!”
“這是老子《道德經》裏面的話。”朱元璋的面色嚴肅起來。
說實話,他強烈不安全感,除了那無時無刻不在遮擋他視線和聽力的皇帝冕冠外,就是登臨之尊之位前忐忑了。
他說道:“咱聽張鐵冠說,老子這話的意思是,那能爲國家忍受屈辱的,才能成爲天下之主。能夠承擔全國禍災的,才能成爲天下的君王。標兒,你說對嗎?”
朱標想了一下,道:“兒臣以爲,張鐵冠的解釋,並不怎麼準確。”
“哦?那你說,老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父皇請想,老子曾經說過‘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又說過‘絕聖棄智,絕仁棄義’。所以,他不可能會對君王有什麼好話,也不會給君王這麼高的評價的。其實,老子說的是一個事實。”
“事實?”
“是的,事實。老子認爲,身爲天下之主,無論是聖主明君,還是無道昏君,只要是坐到那個位置上,就必然會受國之垢,受國不祥。”
“詳細說下去!”
“這天下就好比一艘船,必須天下人齊心協力,才能開下去。那麼,誰來看天氣呢?誰來划槳呢?誰來掌舵?誰來扯帆?誰來出錢?誰來出力呢?這就需要一個人居中調配,這個人就是船長。但是,無論這船長如何調配,都會有人幹活多,有人幹活少。有人出力多收益卻少,有人出力少收益卻多,這就產生了不平!不平則有怨恨,他們努力幹活本身毫無過錯,不怨恨船長又能怨恨誰呢?但話又說回來,想想看,若這艘船沒有船長會怎樣?”
朱元璋道:“當然是船隻傾覆,再不能行!”
朱標道:“所以啊,船必須有船長,一國必須有君王。但無論這船長和君王賢愚不肖,只要坐在這個位置上,被必然會受人怨恨。國家越大,君王受到的怨恨也就越多,受到的罵名也就越多。”
朱元璋微微點頭,道:“咱明白了。皇帝,就是揹負着整個天下的怨恨和罵名的人。揹負的怨恨和罵名少了,就是什麼聖主明君。揹負的怨恨和罵名多了,就是無道昏君。再多一點,那就是亡國之君了!但無論揹負的怨恨罵名是多是少,想不揹負是不可能的,除非不做這個君王!”
“父皇英明!”
“那麼,就這樣吧。標兒,扶咱起來。”朱元璋正了正頭上的十二旒冕冠,深吸一口氣,道:“扶咱坐上那個天下至尊的位置,扶咱坐上那個‘受國之垢,受國不祥’的位置!”
“願爲父皇分憂。”
朱標將朱元璋從御座上扶起。
朱元璋感受着兒子的手臂,產生了強烈的安全感。子攙着父,父子二人一前一後,向奉天殿外走去。
那裏,文武百官已經等候多時了。
“今日陛下登基,建立大明,普天同慶!臣等恭賀陛下,恭賀世世子!”
“嗯。”
朱元璋微微點頭,沒有多餘的話語,道:“起駕南郊!”
“陛下有旨,起駕南郊!”
在宦官的吆喝聲中,朱元璋上了皇帝祭天專屬的大輅,擺起皇帝的全部鹵簿儀仗,率領文武百官、京城耆老,嚮應天南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