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小孩子的感情,終究是要比成年人,更加直率、難以剋制。
眼見多年未見的母親,真的只是因爲自己的一封郵件,便甘願頂着奶奶的咒罵,重新踏入這個家門,讓確認了自己在居間惠心中,到底有多重要的知樹,對於居間惠的怨恨,早就消散了大半。
更別提平日裏,沒少上網查閱資訊的知樹,可是清楚知道,自己這個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母親,到底肩負了何等沉重的責任。
以至於看似嫌棄滿滿地對親媽吐槽一番後,便毫不留情轉身回房的知樹,倒是自始至終,都沒有將那打開的房門,重新關閉反鎖上。
“……這孩子,彆扭傲嬌的性格,倒是跟勝人挺像。”
本就心思細膩,又對自家孩子格外上心在意的居間惠,當然不可能曲解了知樹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連帶着原本躊躇不前的眼神,逐漸重新煥發光彩之餘,居間惠一邊嘴角上揚,自言自語感嘆着。一邊慢慢拾級而上,進入了知樹的房間。
“隨便進入tpc的內部網絡,小心被人誤會成,是故意攻擊的黑客哦?”
也正是因爲察覺到了知樹主動拋出的橄欖枝,讓居間惠心中的顧慮,就此消散一空的同時,只是望着知樹坐在家用電腦前,不斷操作着的身影,便自然而然間,隨着嘴角上揚的寵溺弧度,卸去了勝利隊隊長的形象。溫聲細語打趣調侃着,進入到了母親的角色當中。
“不過,只用這麼一臺電腦,就能突破tpc的防火牆安全檢測,知樹你還真是厲害呢……等哪天你休息了,要不要到基地裏參觀一下?可以跟勝利隊裏,一位專職負責電腦技術的哥哥,互相交流一下興趣愛好哦?”
“……”
明面上沒怎麼交流過,但私底下格外關注勝利隊一舉一動的緣故,讓知樹能夠清楚明白,居間惠此刻提及的“哥哥”,就是在電腦領域中,數一數二的天才人物野瑞。
進而作爲一名小小黑客,出於對野瑞高超技術的信服與崇拜,與偶像野瑞的線下面基,對於知樹來說,顯然擁有着不俗的誘惑力。
可即便如此,知樹也僅僅是手頭的動作,短暫停頓了數秒。便一言不發,繼續埋頭苦幹着。絲毫沒有要回過頭來,與居間惠交談一番的打算。
那頗爲尷尬的冷場氛圍,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還會誤以爲,居間惠和知樹之間,存在着不可調和的矛盾呢。
“……對不起,知樹,是媽媽不對……一直忙着工作,沒能好好照顧你,連看都沒來看過你。”
所幸,在勝利隊裏,與其說是隊長,不如說擔任着“媽媽”角色,明顯擅長察言觀色的居間惠,很清楚這會兒鬧彆扭的知樹,只是在氣惱“狠心”的居間惠,在這些年來,竟然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於是乎,儘管主觀意識上,是婆婆剝奪了居間惠的探視權利。也是爲了確保,剛剛經歷喪子之痛,隨時都有可能想不開自盡的婆婆,能夠擁有繼續活下去的精神支柱,纔不得已將知樹,託付給婆婆獨自照顧。
但居間惠心中清楚,這些大道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都是一堆廢話!
換位思考下,在知樹的眼中看來,他只會認爲,那是不負責任的居間惠,選擇了逃避現實!將年幼懵懂,本能渴望父母陪伴的知樹,宛若孤兒一般,狠心拋棄在了這裏!
畢竟,就像今天的重逢一樣……
居間惠若真想要見知樹,甚至強行帶走知樹的話……
無論是職權帶來的便利,還是知樹親生母親的身份……
在知樹撫養權的爭奪上,與居間惠對比起來,明顯處於絕對不利局面的婆婆,都不可能阻止得了居間惠的行動!
又怎麼可能讓這“臨陣脫逃”的母親,只是因爲奶奶的一句話,就真的束手無策,這麼多年都沒來看過自己一次!
換句話說,在勝人離去的時候……
最痛苦的人,既不是承受喪子之痛,心智無限趨近於崩潰邊緣的婆婆。
也不是驚聞噩耗,與愛人生離死別,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的居間惠。
而是年齡稚嫩,本該和其他孩子一樣,在父母陪同、寵愛下,茁壯成長起來的知樹。
正因如此,哪怕居間惠的心中,有着壓抑多年的委屈與思念。這會兒也沒打算爲自己的“逃避”,找尋甩鍋開脫的藉口。
一邊從靠椅後方慢慢伸出手,將不知不覺間,已經從咿呀學語的小傢伙,成長爲如今隱隱約約間,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小小男子漢的知樹,溫柔摟在了懷裏。
一邊低下頭來,遵循自己思念兒子的本心,用下巴輕輕摩挲着知樹的小腦袋,語調誠懇地請求着。
“不過,媽媽向你保證,從今往後,一定會想辦法抽時間,多陪陪你的……所以,你能暫時原諒媽媽,給我這個不稱職的媽媽,一次補償你的機會嗎?”
“……那個天使,肯定有問題,你不要和奶奶一樣被騙了。”
面對居間惠溫聲細語立下的承諾,知樹原本隨着居間惠靠近,緊張繃直起來的身體,也隨之慢慢放鬆了下來。並本能地擡頭輕蹭着,貪婪享受着這麼多年來,朝思暮想的溫暖懷抱。
直至片刻溫存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知樹,這才緩緩開口,言簡意賅地向居間惠示警着。
“而且,我,看到爸爸了。或者說,是僞裝成爸爸的冒牌貨……但不管是哪種,都是會說話,會喘氣,能摸得到的!”
“什麼?!”
知樹語出驚人的爆料,讓居間惠猛然瞪大了雙眼。
隨即在已經確認,所謂的“天使”,就是基裏艾洛德人故技重施,給自己捏造的新身份之後,讓居間惠自然而然回想起,當初基裏艾洛德人主動找上門來,試圖威脅自己屈服於基裏艾洛德人時,就是以一位已故男性的形象出現。
讓居間惠立刻意識到,這是基裏艾洛德人僞裝成了前夫的模樣,纔會那般輕鬆地矇蔽了婆婆的心智!
以至於哪怕以婆婆的豐富閱歷和經驗,在知樹都能明顯辨識出,對方不可能是真的勝人復活,也依舊讓這位愛子心切的老人,心甘情願地淪爲基裏艾洛德人的棋子。
只爲了自欺欺人,活在這個漏洞百出的騙局中,多看自己的兒子幾眼!
“混蛋,他們怎麼敢做這種事……不可饒恕——!”
想到這裏,居間惠思緒豁然開朗的同時,忍不住雙拳緊握,咬牙切齒地咒罵起基裏艾洛德人來。
更是深深痛恨起,在當初配合周浩他們,對基裏艾洛德人進行正義羣毆時,自己爲什麼沒能趁機多補幾刀!
“聽我說,勝人,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有可能會被敵人盯上。所以,媽媽現在,要立刻帶你回基地。在那裏,你會很安全的。”
而如果基裏艾洛德人的目標,和上次一樣,都是衝着自己來的。
那麼,在解決了婆婆,這個知樹當前狀態下,唯一的常駐監護人之後,下一個盯上的目標,就必然是年紀尚小,手無縛雞之力的知樹!
所以,哪怕基裏艾洛德人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tpc的防線,對他們來說,就跟紙糊的擺設一樣。
但不知爲何,在居間惠腦海中靈光一閃,浮現出了周浩吊兒郎當的嘴臉時,莫名認定只要將知樹送到周浩身邊,就絕對沒人能夠傷害到他的居間惠,一邊牽起知樹的手,一邊準備立刻動身,帶着知樹返回基地。
“多麼感人的母子重逢啊,爲什麼不多待一會兒呢?這裏本就是我們的家,既然來了,你又何必着急走呢?”
然而,還沒等居間惠將乖巧點頭的知樹,從椅子上攙扶起身,身後便傳來了久違且熟悉,但本不可能再次聽見的溫柔男低音。
連帶着想都沒想,一邊像母雞護崽一樣,將知樹牢牢護在自己的身後,一邊迅速拔出腰間的海帕槍,聽聲辨位地轉身,精準瞄向了房門的位置。
在那裏,早就死去多年的三浦勝人,正保持着五六年前的容貌,笑臉盈盈地倚靠門框站立着。順勢擡起一隻腳,撐在了門框的另一邊,將這房間的唯一出入口,給徹底封鎖住。
隨即話語短暫停頓些許,在原本前去準備午飯的婆婆,也雙目空洞無神地順着樓梯走上來,站在勝人的身邊後。
勝人一邊用飽含思念與愛意的目光,牢牢緊盯着居間惠的身影。
一邊調整面部肌肉,露出居間惠最爲熟悉的溫和笑容。
不緊不慢間,操持着好父親、好丈夫的口吻,向居間惠繼續問候着。
“好久不見,小惠,我回來了……”
“時隔這麼多年,我們終於一家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