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聞言搖頭，道：“你說那僖嬪是爲着太子進宮的，可是她進宮半年多了，卻是連太子面都沒見過，萬歲爺護太子護的緊，一直留太子在乾清宮住着，就是我這個嫡母，見的都是不多的。”
“左不過因爲她年紀小，才十三歲，自己都是個孩子呢，哪裏能照顧得好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
“是啊，太子殿下金尊玉貴……”皇后喃喃，手上卻是撫了撫自己的小腹。
“再金尊玉貴，也遲早要從乾清宮搬出來的，一個沒有親額孃的孩子，在這深宮裏，皇上再想護着，又能護多久呢？如今孩子們都還小，宮裏孩子也少，可萬歲爺正當壯年，孩子們總會長大，這人哪，越長大，心思越多，呵呵，孩子越多，就是長子太子，也都是不稀罕的。”
“可惜本宮是能護好自己孩兒的，卻是沒有仁孝皇后的福氣。”
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在太子之前還有個嫡子的，只是早殤沒留住，未序齒的。
“你從小過的隨性，我那會兒覺得有我頂着，你隨性些也好，就當是過了我的那一份，只是如今不同了，我就算是皇后，也不是什麼都能護着你的。”
“你可還記得初時的四大輔政朝臣都有誰？”
鈕妃見自個兒姐姐又和聲細語了，剛剛那害怕的情緒早被拋到九霄雲外了，但也還知道收斂些，心裏覺得皇后問的是廢話，面上答得恭敬：“妹妹記得的，瓜爾佳氏的鰲拜，赫舍里氏的索尼，葉赫納喇氏的蘇克薩哈，和咱們的阿瑪。”
提到已去多年的阿瑪，鈕妃再一次情緒低落。
若是遏必隆還在，她也不至於想不明白爲什麼如今的皇后是自己姐姐了。
若是阿瑪還在，我姐姐當皇后還不是應該的！
提起遏必隆，皇后心裏也是難過，“阿瑪他，哎，雖說子不言父過，可他當年確實是錯了的。萬歲爺自小就是不凡，得了天花都能挺過來的真龍天子，怎麼甘心受朝臣挾制。那鰲拜，專橫跋扈，阿瑪明明也是四大輔臣之一，卻對鰲拜聽之任之，結黨營私，若是隻如索相那般明哲保身，晚景也不至如此淒涼。”
“如今四大輔臣，盡都沒了。鰲拜自不必說，要不是萬歲爺念着他曾經盡力，憑他屢次矯詔剷除異己，誅殺大臣，就連蘇克哈薩都是死在他手上，別說要了他的命，便是抄家都是應當的。索相，有個好孫女，憑着太子，兒子索額圖也是個能幹的……”
“仔細看來，哪有好下場的？”這話有些大逆不道，鈕妃這個沒腦子的，聽到皇后這樣說，都嚇得趕緊看了看周圍，生怕隔牆有耳。
皇后今天卻就是想傾訴的，“鈕祜祿家的女兒若不爲後，天下人要說萬歲爺涼薄的，那佟佳貴妃，不過成也家世，敗也家世罷了，佟佳氏前朝如此勢大，若再有個正位中宮的女兒，更別提再得個嫡子……萬歲爺夜裏可是要睡不好了。”
“那牡丹，還不是萬歲爺想賞誰就賞誰，萬歲爺雖推崇漢學，也是半個漢人，可是就說我們滿人，正室側室又差得了多少呢？別忘了咱們萬歲爺之前，太宗可是立了五大福晉啊。”
見鈕妃想反駁，皇后又道：“是，國母自然不同，可一個爲了權衡朝局存在的皇后，和一個與皇上相知相扶的皇后，差的哪隻是一星半點兒呢？你永遠記得，這紫禁城就三位真正的主子，萬歲爺，太皇太后和太后，就是我，也不過是他們的奴才。”
皇后說了這許多話，又示了弱，鈕妃心裏究竟進了多少不必說，面上卻是一副聽了進去的樣子。
鈕妃剛出了坤寧宮，皇后身邊的石嬤嬤就進了內室。
石嬤嬤是皇后的奶孃，自小照顧她長大，體貼入微的，小時候皇后怕打雷，都是奶孃陪着睡。
皇后的親額娘舒舒覺羅氏，愛女兒是不假，可嚴厲也是真的。
兩相對比下來，皇后更親近誰，倒是難說。
都道慣子如殺子，只是若讓小兒女去選，誰不想要個慈母呢？
皇后一見石嬤嬤，忍着的淚也利索掉了下來。
給石嬤嬤心疼的，跟着一起流淚，叫了聲“姑娘。”
這還是閨中常叫的，皇后聽了眼淚掉的更是兇。
“苦了姑娘了，三小姐實在是太不懂事了……”
“嬤嬤，您知道我哭的不是這個……”皇后擦了擦眼淚，眼中突然有了嚮往的神色：“我自小就知道自己是要進宮，要給萬歲爺做妃嬪的。聽了他那許多的事，就算……就算後來發生了些別的，就算阿瑪被除爵乃至鬱鬱而終，我對他，也都是……他那樣聰慧俊朗，英勇果敢，我是真的傾慕於他的。”
皇后到底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滿人姑娘比起漢家女子慣是豪放些，只是從小受的嚴厲教導，身上這層層枷鎖，時間長了，也是要磨沒了的，表白之語又如何敢輕易說呢？
皇后其實是有稍許男相的，臉盤兒也大些，並不是柔美的長相，身材嘛，和鈕妃一母同胞。可是提起女兒心事，寡淡的臉也都有了神采。
這神采來的快，去的也快，“其實如今這步，我是預料到的。我不怪他，不怪他把我當奴才，誰讓從一開始，到現在，以至於之後，我都不能以誠待他？鈕祜祿一族的興衰榮辱，如今除了靠女人的裙帶，還有什麼能靠呢？”
皇后是極少露出這樣不得體的表情，更是從未說過這樣刻薄的話的。
“我也不後悔，既選了當皇后，那就做不成妻子，只要我們姐妹兩個，不管是誰能得個兒子，纔是最要緊的。”
皇后很快恢復了一貫的從容鎮靜，白淨的臉上淺淺的笑，眼睛裏跟從來沒有過淚一樣，剛剛那般如同做夢，如今是清醒了的樣子，細細盤算道：“就說那惠嬪，包衣奴才出身罷了，就因爲有了大阿哥，與明珠那支，根本稱不上親的，可明珠卻硬是認了親，不就爲了以後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