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麻喇姑鎖上了庫房,主動朝景素伸了手讓她扶着,“你就沒有過半分怨懟的時候?我是說鈕妃他們,一個差點兒要了你的命,貴妃雖是救了你,可也是出於私心。”

    怎麼可能沒有呢?

    “若是說沒有,姑姑也不會信的。奴婢從小到大,是沒喫過苦的……鈕妃娘娘,”景素擡頭朝蘇麻喇姑笑笑,有點子撒嬌的意味在裏面,“奴婢是真覺得自己無辜啊!”

    蘇麻喇姑此刻真是被景素逗笑了,奴才受罰稱無辜,她不是第一回見着,尤其是死到臨頭,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她見了多了,或許是真有無辜的吧,可是不重要。

    倒是這個,蘇麻喇姑沒忍住擡手輕輕掐了下景素的右腮,她確實是無辜的。

    “至於佟佳貴妃娘娘,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奴婢這條命確是娘娘救的,這就夠奴婢感激的了。”

    許是蘇麻喇姑剛剛那下親近的舉動讓景素徹底放鬆了,本來一已經說的挺圓滿了,可以閉嘴退下了,卻是腦子一抽,來了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不是!我沒想要啥大任,景素趕緊捂了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沒有雄心壯志。

    “呵呵,行了,你呀,口無遮攔的,以後還是少說話的好。”

    景素連忙點頭,想到了啥,打蛇隨棍上的,跟蘇麻喇姑低聲說:“奴婢現在就想等到二十五歲求了恩典出宮去呢,到時若是有難處,還請姑姑幫我。”

    “你今年才幾歲,等你到二十五歲,我呀,說不準都成一抔黃土了。”

    景素現在拍馬屁越來越溜,“姑姑能長命百歲呢!”

    蘇麻喇姑親自送了佟佳貴妃出了慈寧宮,剛一進內室,就見太皇太后指着她對太后和康熙說:“你們瞧瞧,這個老精怪和那小丫頭出去一趟,回來臉上笑都是沒斷過的!怎麼能這麼輕易就被哄了去。”

    蘇麻喇姑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兒才說,“那丫頭是個有趣兒的,眼珠子骨碌碌轉着,生怕我不知道她在那想着說啥好似的,結果一說出口,全是實話。”

    蘇麻喇姑看人的眼光,太皇太后自是信的,“可沒什麼不妥?”

    “是呢,小丫頭從小被護着,倒是單純,心裏藏不住話,結果說了就知道自己出錯,拼命找補卻是找補不回來。”蘇麻喇姑把跟景素的談話轉述了一遍,尤其是景素突然背了句孟子的事兒,“那圓眼兒瞪的,老奴要是真當回事兒,立時就能掉金豆子。”

    太皇太后道:“哼,這明安氏倒出了好的,當年你皇阿瑪登基,本就百般艱難的,那明安氏出身鑲黃旗,卻和多爾袞結在一處,後來雖是受了懲處,如今也沒落了,可還是難消哀家心頭之恨。”

    蘇麻喇姑給太皇太后新換了盞茶遞過去,“人去如燈滅的,太皇太后不必掛懷從前事。景素的阿瑪是個有情有義的,景素這丫頭隨了他阿瑪的,瞧她對她額孃的孺慕之情,哎呦,那句,當她的女兒覺得幸福,老奴當時聽了,心就軟了。”

    說來這宮裏有什麼事能瞞過太皇太后和皇上呢,佟佳貴妃一遍遍的跟康熙和太皇太后說鈕妃的所作所爲,二人雖是聽着,實則早已知曉,再聽一遍,不過是想看看同樣事從不同人嘴裏說出來是個什麼樣子罷了。

    太后接了話,“就說姑祖母太過小心了,就算那明安氏一族生了怨懟之心,也是翻不出什麼浪來的,何況,玄燁都多大了,姑祖母現在該好好享清福纔是。”

    “操了一輩子心,早都習慣了。”

    康熙聽着,才終於知道今天這遭是怎麼一回事,原是怕明安氏對他不利。

    康熙頓時生出歉意,覺得自己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累的三位老人這樣操勞,道:“有勞皇祖母和皇額娘費心。”

    “什麼費心不費心的,本就是上一代的恩怨,你知道的少也是正常,如今南邊戰亂,北邊兒雪災的,皇祖母知道你累。”太皇太后說着,拍了拍玄燁的肩膀,“後宮也是不安靜,一點不知道體貼你的。”

    “孫兒不累,”突然笑了笑,朝着太皇太后笑,眨眨眼,“能做皇祖母的孫兒,玄燁也覺得很幸福的。”

    康熙在登基前,曾偷偷跟在祖母身後去奉先殿。

    那會兒還是正月,本該是喜氣洋洋的時候,然而整個紫禁城,只除了慈寧宮,就連皇后的坤寧宮,竟都是一片縞素。

    只因董鄂妃離世,當時的皇帝,順治,竟要全天下都爲她守孝,要不是心裏還對自個兒生母有着那麼一丁點兒的敬畏之心,只怕連慈寧宮都要被他掛上白燈籠。

    康熙那會兒說是八歲,週歲其實才只有六歲呢。

    可是他從自己皇祖母的嗚咽聲裏,能感受到她有多難過。

    因爲他也體會過的。

    當年董鄂妃生下皇四子,順治欣喜若狂,昭告天下,其言:“茲荷皇天眷佑,祖考貽庥,於十月初七日,第一子生,系皇貴妃出。”

    康熙那會兒雖然只有三歲,然而早慧,董鄂妃宮裏的奴才又是十足神氣的,衝着他說“你纔不是萬歲爺的兒子呢!”

    那時還是太小了,只會哭,跟額娘說了,額娘也開始哭,母子倆哭成一團,好不可憐。

    康熙直到登基之後把那奴才絞了舌頭,扔到和碩榮親王,也就是那皇阿瑪第一個兒子的墳頭去守陵,那奴才的嘴臉才慢慢走出他的夢魘。

    什麼兒子不兒子的,朕不稀罕當他的兒子。

    康熙想,我只要握住了皇權,有了權力,皇阿瑪唯一的兒子不也是沒有人敢給他拔墳頭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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