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舊賬,可是不禁翻。

    翻出來,何止是他小兒子一人被打兩巴掌這麼簡單。

    於是他只得賠笑道:“文文那會兒年紀小,不懂事……”

    “你做大姐姐的,可是要寬容些纔是。”

    文文,她的父親祖母,從未喚過她繁繁,父親從來全名喚之,祖母更是名字都不叫,好一點賠錢貨,若是心情不愉,便是小賤人了。

    煩字太赤裸,便借了個同音字。

    陳繁想到此處,就皺起了眉。

    陳鵬貴以爲是小兒子的哭鬧聲讓她覺得厭煩,連忙呵斥趙氏,“還不捂住文文的嘴!”

    又是文文。

    陳繁想,原來自己還是有那麼一點在乎的。

    只是這個在乎不重要。

    她狀似隨意地點頭:“嗯,是要捂住的,萬歲爺許我歸家小住,實是開恩的,只有一條,不許聲張,不許爲外人所知,所以父親,還勞煩您務必幫女兒掩住行跡,免得惹萬歲爺不快。”

    “我是無所謂的,萬歲爺總是不捨得對我生氣。”

    有些心虛,陳繁極力告訴自己,萬歲爺確實半點不在乎她們這些人,所以什麼生氣不生氣的,又極力模仿景素姐姐日常裏“恃寵而驕”的得意模樣,才泰然自若把話說出了口。

    “但是你們,惹了萬歲爺生氣,後果是什麼可就不好說了。”

    陳繁說完,便起身,手腕上鐲子隨着動作滑落,碰了椅子扶手,發出了個聲響。

    她指了門口低頭跪着的小廝,聰明人。

    “你,對,就你,帶我去母親的院子,也不知道,到了新的府邸,院子怎麼樣,原先的院子,陽光不好。”

    陳繁出了門,步速便加快了許多。

    她與母親五年未見,也不知母親如今是否真如信上所說,過得真的很好。

    陳繁穿着花盆底,她的步子又快,但規矩學得頂好,敲在院外的石頭上挺有節奏,若是心境平順,還能覺得挺好聽。

    只是這院中人,就沒有心情好的。

    陳繁走了,噠噠聲消失,院裏安靜非常。

    要不是飯廳地上有剛剛陳申文砸下來的碗,以及他抽抽嗒嗒的壓抑哭聲,就好像她沒有回來過一樣。

    陳老太太原本站着,然後就坐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口中直喊:“造孽啊!”

    陳鵬貴趕緊讓管家把廳門闔上,他老母親能哭能嚎,嗓門是有幾分穿透力的,若是被左鄰右舍聽着半點兒,他又不能說他那個不孝……卻極爲得寵的女兒回來了,那外人還不知道怎麼編排。

    陳來太太見門被關上,哭嚎的聲音果然更大了。

    “造孽啊!哪有祖母給孫女下跪的!老頭子啊,你走的這樣早!怎麼不帶上我!”

    她一手拄地,一手直拍自己胸口,好像真的因爲受辱而活不下去了一樣。

    “你瞧瞧,我獨自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兒子有什麼用,看着他的親孃受委屈,都不肯爲她討公道啊!”

    陳申文踉踉蹌蹌走到陳老太太身邊跪下,頂着泛紅的,帶着巴掌印的臉,嚶嚶的哭着。

    趙姨娘的頭髮散亂的更厲害了,掩住口鼻的手掌下不時傳出細細的哭聲。

    那種拼命壓着,而因爲實在太委屈了而沒有辦法一點聲音都沒有的哭泣。

    陳鵬貴坐下,低着頭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地上三人見他沒有反應,又把哭聲放大了些。

    陳鵬貴又不是真聾,於是抄起桌上的簪子,用力往地上一擲,“都別哭了!”

    “她如今這樣得寵,你們說能怎麼辦?”

    陳鵬貴衝着趙姨娘喊,“當初我就告訴你,讓元兒去,你捨不得,你不肯,這下好了,這丫頭得了造化,哼,耍脾氣就乖乖受着吧!也許散出來就好了,她要是真的在萬歲爺面前說什麼,咱們一家都別想好過!”

    陳元兒是趙姨娘的女兒,比起陳繁小上一歲,當初選秀,陳繁十四歲,陳元兒十三歲。

    提起這個趙姨娘也委屈啊,想着三年後再選陳元兒十六,正是好年紀,又有陳繁在前頭開路,誰知道萬歲爺這回就沒選啊!

    話說陳鵬貴是真的被陳繁這一通操作給鎮住了,要不是真有倚仗,哪有女兒敢在孃家如此撒野啊,萬歲爺重孝道,她都敢這樣……

    陳鵬貴一時是真的有些弄不清自己的內心世界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開心,還是不開心。

    開心的話,他本事不大,進士死活考不上,但是他善鑽營,如今就能到了這個位置。

    女兒這般得寵,爲了能讓她悄聲歸家,這些天各府夫人們的宴席上她都沒有露面,這應酬的事體可不輕鬆啊,他腦補了一堆,得出了個讓他想歡呼雀躍的結論:有個這樣得萬歲爺寵愛的女兒,他豈不是能扶搖直上了?

    不開心的是,從前將這女兒得罪的有些狠。

    可是他從來都是個能屈的人,何況這是自己的女兒。

    他的骨血,血親,骨肉相連,打斷骨頭連着筋。

    陳鵬貴安慰了自己一通,最終又得出了個結論:問題不大。

    陳繁路上走着,見四下無人,輕聲問香菱:“我剛剛可有氣勢?”

    香菱撫着她走,道:“貴人剛剛是極微風的,奴婢的巴掌也打得爽,難得有這樣名正言順的理由,只是我還是惜了力,總歸不好留下太明顯的痕跡,貴人還是要有個好名聲的。”

    陳繁輕輕笑了一下,說:“明妃姐姐厲害,竟像是真的這樣撒過潑,我跟她學着,瞧瞧把他們嚇得。”

    景素表示,我那老些宮鬥劇和爽文也不是白看的。

    “明妃娘娘聰慧,看得透人心。”

    “知道他們這些善鑽營的人,是不會捨得,也不敢得罪您們的,明妃娘娘不是說了,女人的裙襬,多好抓,什麼詞兒來着?哦對,軟飯軟喫。”

    香菱覺得這四個字實在是太有趣了,她當時聽到時就笑得直不起腰,又說:“明妃娘娘的祖母待她不好,心裏不定排練多少遍在老宅裏的人面前耍這一遭,倒是讓貴人用上了。”

    陳繁更開懷,“是呢是呢,全憑着明姐姐指導,我借了明妃姐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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