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想錯了,做了皇帝之後,人是會變的。

    恪純公主日子過得孤苦,最初那兩年,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好像每晚都能聽到兩個孩子的笑聲,到後來,她開始能入睡了,夢中的孩子們不再笑了,開始哭,哭着說自己疼。

    她的孩子們疼着永遠停留在了十二三歲,皇帝的孩子們一個個倒都日日開心茁壯成長。

    她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明妃宜妃她們倒是鮮豔明快,豐腴康健。

    憑什麼呢?

    恪純公主越來越恨,開始靜靜地看着紫禁城裏所發生的一切。

    梁九功是昨晚就帶着人衝進公主府的。

    在梁九功看來,這位公主殿下,是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

    恪純跪在乾清宮的書房裏。

    要知道上次,她連進到這裏面的機會都沒有。

    恪純想到此處,竟然笑出了聲。

    康熙看着她,原本就冷淡的神色,變得更加冰涼了,眉頭輕輕擰起,神色帶着厭惡。

    “看你這副模樣,是沒有什麼冤屈可伸的。”

    恪純公主聽了這話,擡頭看向康熙,清清楚楚看清了他此刻的神色。

    “你這個孩子,有些時候還是挺天真的。”

    “此時此刻,竟還覺得我可能有冤屈。怎麼,難道你以爲是別人逼我做得不成?”

    恪純的表情慢慢有些瘋癲,笑着說:“你既然天真,可是又爲什麼那麼心狠呢?”

    “所以你是爲你的兩個兒子報仇是嗎?”

    “你不要提他們!你不配提他們!”

    恪純突然很激動,開始吼起來:“他們是你的弟弟啊!他們才十二三歲,他們那麼敬重你!可是你呢?”

    “你毫不留情,你下旨殺了他們!”

    “呵呵,七阿哥得天花時,你是不是很慌啊?有沒有想起曾經的自己啊?”

    “有沒有想起當時,你的皇阿瑪毫不猶豫就把你挪出宮啊?”

    ……這人真是瘋了。

    梁九功心裏直突突,她是使勁兒往萬歲爺心上傷口按呢!

    恪純見康熙神色莫名,語氣更加極盡嘲諷之能事,言語也更加刻薄惡毒起來。

    “這幾年,你是時常來公主府看我,你來看我就罷了,呵呵,你還帶上明妃,還帶上你那幾個好兒子。”

    “你以爲只有我一個人看不得你們帝妃恩愛,父子情深麼?”

    “佟佳氏求了那麼多年的後位,你倒是給了,可是你的這種給,和施捨冷飯有什麼區別?至於赫舍里氏,你放任太子和明妃親近,使得太子與赫舍裏一族形同陌路……”

    “都是世家大族,一直站在高處的,怎麼會願意屈於人下?”

    “要我說,你也真是看不清楚形勢,這些人當年肯爲你賣命,求得可不止短短几十年的榮華富貴,更求的是你的龍椅!就連現在的明妃,就真的是愛你這個人嗎?”

    “如今你寵她,自是願意在她開口前,就把一切都奉於她面前,等到你厭倦了呢?等到她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求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時候,咱們這位明妃娘娘,是不是還能像如今這樣不諳世事?”

    哼,說到不諳世事,恪純就更嫉妒了,甚至是恨。

    誰在年少之時,不都是如此麼?憑什麼一個有了好幾個孩子的婦人還能這樣!

    說到這裏,恪純眼睛裏突然就有了神采。

    “我都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就有人爲我把染了天花的孩子的衣裳傳進了宮裏,我要讓你的明妃,讓你,感受一下什麼叫做喪子之痛!”

    康熙本來確實是生氣的,甚至在她提到當初他被扔出紫禁城時,心上有密密麻麻的疼痛席捲,可是後來,她又一直提孩子們,提他的素素。

    這讓他的內心突然就平靜了起來,他想孩子們對他的敬愛,素素對他的愛慕,很快的,痛苦消失殆盡。

    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你很得意是不是?”

    恪純被康熙問得一愣,隨後又是猖狂的笑:“我自然得意!”

    “天花啊,你又不陌生,不知道出來一個就會出來一窩麼?”

    康熙突然笑出聲來,而且笑聲漸大,倒是讓恪純的笑僵在了臉上。

    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難道是沒聽明白我的話?

    康熙就是想起來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件事差點兒讓景颯這小子成了太監。

    鈕祜祿氏也以爲自己做了一件讓他沒有辦法的事,而得意非常。

    作爲一個男人,他執着而霸道,又有攻擊性,只要想要素素,就絕不會因爲那種破爛事投鼠忌器。

    作爲一國之君,他也絕不會只顧自己的兒子,而忽略掉百姓的安危性命。

    “你們可真好笑啊,到底把朕當成什麼啊?”

    康熙站起身來,嘴角還是帶着笑:“你也知道朕得過天花,那怎麼就沒想過朕一定要制服這個讓朕喫過苦的病症呢?”

    “不妨告訴你,這麼多年,朕一直在讓太醫院連同民間郎中尋求解病之法,宮裏的病症不夠,就去宮外,宮外的病症不夠,就去京外。”

    這十年來,康熙又何止是隻跟着傳教士們學天文學算術呢?

    康熙把離自己近的納蘭容若拽過來,把他的衣裳袖子使勁往上卷,只見他的上臂中央靠上的位置,有一個十字疤痕。

    這疤痕很新,剛長出粉色的皮肉,有一點點凸起。

    恪純看清楚之後,更覺得迷茫。

    康熙看着她這副迷茫的表情,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不想跟她解釋了。

    浪費口舌。

    她們這些人,怎麼會想到,有些人,能看得很遠。

    也許她們能看到三步五步,殊不知,他已經看到十步百步之遙。

    康熙擺手,讓梁九功叫門口的侍衛進來,“你只需要知道,你這次用盡了智謀的籌劃,傷不了朕分毫,也傷不了大清江山分毫。”

    “不,也不全是,小七病的突然,這確實讓朕有些手足無措。”

    “可是你知道他爲什麼能化險爲夷嗎?爲什麼就連日日與他呆在一處的兄弟姐妹都沒有染病嗎?”

    康熙說出了很殘忍的話,眼中帶着嘲弄,“因爲他們命貴。”

    “不像你的那兩個孩子,命賤之人,朕本打算饒他們不死,他們卻自己找死。”

    說完,恪純就被兩個侍衛帶了下去。

    她一直怔愣着,直到被拖到了乾清宮院子中央。

    “爲什麼!爲什麼?”

    那個疤痕是什麼?爲什麼皇帝一點都不怕?什麼叫她的孩子們自己找死?

    康熙在屋裏能清楚地聽到恪純公主在外面發了瘋的喊,直到聲音漸消,康熙才收回了耳朵。

    他冷笑一聲,哼,你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爲什麼。

    就帶着這些疑問,然後好好活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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