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淳風卻是一語道破。
楊戩乃是仙凡混血，最終卻因爲天條而亡父亡母，大哥慘死，小妹也與分離。本以爲遇到師尊，就恩師如父。
然而這個“父”只是想用他擋殺劫。
要不是他天賦足夠，肉身成真，怕是封神之後就會被殺劫反噬而亡。
待到他位列仙班才知道天庭到底是個什麼模樣，才知道那漫天神佛到底是什麼嘴臉。
他任職天庭司法天神，就是爲了保證昊天玉帝興地對天條動手腳。
然而就算這樣，天條中對凡人的苛刻，對仙神的放縱，也讓楊戩看不下去。
他想改變天條，他想改變漫天神佛踩在人族頭頂的局面。
但他自己做不到。
他想找一個志同道合的人，但從哪裏去找呢？
楊戩深深地看了李淳風一眼，“道首說的是，在下一直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但獨立難支，想知音難覓。卻是不知出路在哪裏。”
“在下聽聞道首不但精於解籤，還通相術，不知可否給在下一相？”
李淳風手輕輕抖了一下。
他差點笑出來。
不知道你是二郎神楊戩也就罷了，對普通人有效的面相之術，用在你這樣實力強悍的仙人身上，多半是沒用的。
但你都自報家門了，那我閉着眼也能相中啊。
李淳風露出一個淡然的表情，隨手一引，“善信請坐。”
楊戩依言在李淳風面前的蒲團前坐下。
李淳風又讓武曌奉上香茶，與楊戩對飲一杯之後，才淡然開口，“善信，你有奔波苦難之相，身世悲苦，貧道爲你面相，你可想好了？”
哮天犬在一旁不滿地哼了一聲，“你們這些面相的，就喜歡把事情說得嚇人，我家二哥讓你面相，你相就是了，爲何還要問我家二哥想沒想好？”
武曌不滿地看了哮天犬一眼，冷聲道：“家師常言，面相問道，就是直面自己內心。”
“然而世人多有不敢面對內心者，內心悲苦唯自知，要在人前剖析內心實非易事，往往只有走投無路者方會如此選擇。”
“我看這位楊善信，方庭飽滿，眉目有神，體態威武貴氣，顯然不管過去有多少苦難，現在已經大富大貴。”
小姑娘得意揚揚地把目光在楊戩和哮天犬身上來回掃過。
“你們確定吾師尊面相？到時候若不願面對自己的過往，卻在這裏撒潑大渾，那可就不好看了。”
哮天犬幾時見過如此伶牙俐齒的小姑娘，直接就傻了。
楊戩也是深深看了武曌一眼。
他用天眼在身，自然一眼就看到武曌頭頂氣運之卵，知道這是一個大氣運之子。
但卻不想對方小小年紀，居然就有如此見地。
雖然驚訝，但武曌一番話，卻不遠不能讓楊戩失了方寸，他淡然一笑，“道長說得有理，在下受領了。不過在下千里而來，只求解惑，還望道首不吝。”
李淳風擺手讓武曌安靜下來。
既然你自己要求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善信的面相出身高貴，額頭飽滿，顯然現在身居高位；面頰豐腴，想來屬下相合，唯你一心。”
“鼻樑挺立中正，壽元長，福氣旺，更有仙霞之氣，善信想來長命百命是輕而易舉之事。”
楊戩聽到這裏，也還覺得一般，畢竟他當年和姜子牙相處日長，後者也是個精通面相之術的。
所以楊戩對於相術也是知道一二的。
雖然對於李淳風隔着仙氣都能把自己看清有些驚訝，但李淳風都能斬神了，看透仙氣阻隔，也就是尋常而已。
他端起茶杯，淡飲一口，“不過什麼？道首還請盡言。”
李淳風看着楊戩喝了一口茶，這才掐着時間開口。
“你眉心起伏不定，眉宇輕鎖，這表明你曾經也是家人和美，然而遭受大難，父死母囚，兄亡妹散，悲也。”
噗！
楊戩一口茶全都噴到了哮天犬的臉上。
他一臉驚悚地看着李淳風，“你，你怎麼知道？”
李淳風一臉淡然，“你的面相告訴貧道的，那麼善信你還要繼續嗎？”
楊戩眼角一抖，一咬牙，“繼續。”
李淳風繼續道：“眉立而淡，父母緣分不足。是以善信你年幼之時父死母囚，之後雖然救出令堂，卻最終也敵不過緣薄。”
“眉稀而形如新月，是以善信你因爲失去其他家人，對於最後倖存的妹妹極爲疼愛，但是……”
說到這裏，他又故意停了下來。
楊戩此時已經完全被李淳風掌握了節奏而不自知，他見李淳風停下，連忙欺身探出半個身子，“但是什麼？道首，你大可直言，可是在下小妹有危險？”
李淳風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故意拖到楊戩快要忍不住再度開口的時候，才繼續說道。
“善信，你現在與舍妹可是分隔千里？尋常不見面？”
楊戩點點頭，“是，在下職責不便與她見面。”
李淳風再問：“善信，你有公職在身，但你生性豪爽，所有屬下皆與你稱兄道弟，是也？”
楊戩再一次點點頭。
李淳風放下手中茶杯，“善信，你身邊守着難兄難弟，卻讓舍妹孤苦一人無遠在千里。”
“你認爲你不見她是爲她好，你以爲你給她提供衣食所需，你以爲你滿足她所有物質所需，就夠多了嗎？”
“善信，舍妹無心耶？舍妹無情耶？”
楊戩的雙眼越睜越大，一股寒意從他頭頂灌下，讓他如墜冰窟。
剛纔還玉樹臨風的公子，此時卻已經滿頭大汗，“道首，你，到底何意？”
李淳風淡然一笑，“貧道何意，善信真的不懂嗎？”
嘩啦。
楊戩豁然起身，猛地後退三步，一臉驚悚地看着李淳風。
李淳風笑得很自然，“看來善信悟了。”
他不懂李淳風意思？不，他太懂了。
他母親雲姬是怎麼和父親在一起的？他父母又受了怎樣的苦難？
他想改變天條，就是不想自己父母那樣的悲劇再一次發生，但在天條改變之前，他會允許自己的妹妹重蹈父母的覆轍嗎？
當然不行。
然而妹妹現在與母親當年的境遇何其相似？
楊戩一想到那種可能，就覺得全身冰冷。
他現在可是司法天神，要是妹妹真和母親一樣，和凡人結合，那回頭自己到底要不要把天條劈在妹妹頭上？
這一刻，什麼天庭命令，什麼試探李淳風，楊戩全都拋在腦後，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