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外站着一個身形消瘦,神情恍惚的男人。
沒有人來接他,也沒有認識他,甚至連他自己也不認識自己。
五年的時光讓他感覺猶如過去了一個世紀,當他重見天日時,發現周圍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
他無家可歸,每日在街上游蕩。
從此京城的大街上多了一個衣衫襤褸的瘋子乞丐。
直到有一天,他跟隨着一衆乞丐跪在街邊乞討時,有一個女人從他面前經過。
“咣噹”一聲,他被硬幣落入碗中的聲音驚醒。
擡起頭去看那位給他錢的好心人。
他的眼睛很渾濁,灰撲撲的,在強烈的日光下,甚至睜不開眼睛。
但是此時他的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催促他,快點睜開眼睛看看眼前的人!
他一下子猛地睜開了雙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女人。
女人身形纖細,面容姣好。
漂亮白皙的臉上,一雙大大的眸子最爲勾人心魄。
女人見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笑道:
“想起什麼了?”
他呆呆的搖頭。
他只是覺得很熟悉,卻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他本能想要靠近一點。
但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媽媽!”
一個梳着兩條小辮子的小女孩從遠處跑過來,手裏還提着一大袋零食。
小女孩身後還跟着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
男人彎腰將小女孩抱起來,溫柔的囑咐小女孩:“別跑那麼快,小心摔倒。”
男人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牽着女人漸漸遠去。
三人走遠了,還能聽到小女孩脆生生的撒嬌聲。
“媽媽,你看,叔叔只會教訓我。”
霎那間。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已經凝滯,時間也變得極爲緩慢。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衝擊着他的每一根神經。
“啊!!!”
傅謹洲抱着頭蹲在地上痛喊,一瞬間,他什麼也想了起來。
現實、夢境、種種酷刑......
甚至他的名字!
終於,當他適應了腦袋中的疼痛,想要追上去時,三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街上所有人都看着一個乞丐發瘋,投來鄙夷的眼神和嘲笑。
傅謹洲衝上去,抓住一箇中年男人,質問道:
“林柚、林柚現在在哪裏?她現在住在哪裏?!”
中年男人被他撲過來嚇了一大跳,還好跟在他身邊的保鏢反應及時,將傅謹洲拉開。
中年男人嫌惡的看他一眼:
“臭乞丐滾遠點!林夫人那是你能認識的嗎?!那可是林氏真真正正的掌權人!”
“你一個乞丐還妄圖攀高枝,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
中年男人一聲令下,保鏢齊齊上前,將傅謹洲按倒在地上,拳打腳踢。
傅謹洲滿心都是找到林柚,問問她那個小女孩是誰的孩子。
在夢境中經歷了那麼多的毆打,他已經能夠本能的護住自己的致命位置。
中年男人打了一會兒,見他不再吭聲,也沒了興致,擺擺手遣散了保鏢離開了。
周圍圍觀的人羣也漸漸散去。
其他乞丐怕惹禍上身,都不敢接近傅謹洲,離他遠遠的,只有傅謹洲一個人骯髒又狼狽的躺在地上。
他雙眼無神的看着天空,只覺得京城的天從未如此灰暗過,好似一座囚牢將他死死困住。
即使他從監獄裏出來,可仍舊是身處囚牢之中。
......
傅謹洲不再去乞討,而是走遍大街小巷去尋找林柚的住址。
他進不去富人區,就每日等在富人區門口,怎麼趕也趕不走,一等就是一整天!
終於有一日,在一個大雨天。
他終於見到了打扮華美的林柚。
她坐在車裏,整個人都光彩照人。
他不要命的撲倒在車前,阻攔車前進。
司機以爲是來要錢的乞丐,詢問林柚怎麼辦。
林柚看見人,笑了笑,什麼也沒說,撐開傘,下了車。
她走到撲倒在雨水中的傅謹洲面前,將手裏的另一把的傘丟到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傅謹洲一下子就明白對方也認出了他!
他快速從雨水中爬起,想要走到林柚身邊,卻看見對方一身華貴的禮裙,明豔大方的將他們兩人的世界徹底劃開!
“林柚,那天那個小女孩,是誰的孩子?”
林柚看着他,良久未開口。
直到雨越下越大,雨水拍打在地面上的聲音快要掩蓋人聲。
她才緩緩啓脣:
“傅謹洲,她五歲了。”
傅謹洲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縮緊,渾身震顫!
“你、你是說,她是我的......”
驀地,狂喜涌上傅謹洲的心頭,讓他常年不笑的臉上都僵硬的扯出來一絲笑來。
“林、林柚,讓我、讓我見見她......”
“我是她的爸......”
“你確定要見她嗎?你確定要讓她知道她有一個殺人犯父親嗎?你確定你做的那些惡事不會被她發現嗎?”
傅謹洲欣喜的臉一下子僵住。
雨水拍打在他的臉上,冰涼徹骨。
“傅謹洲,你做了那麼多惡事,你就不怕這些報應都落到你的女兒身上嗎?”
“你不怕,你的女兒,將來也遇上像你這樣的人嗎?”
傅謹洲怔怔的看着林柚,女人的話如鋼管,一根根貫穿他的心臟!
他剛升起的喜悅和希望,全部都化爲了灰燼,衝散在這場大雨裏!
“不會的不會的,那些惡事都是我做的,要報應也是報應在我的身上......”
“可是你曾經傷害過的那些人都對你恨之入骨,他們不願意原諒你,說不定就會對你的女兒下手,而你做的那些惡事說不定將來某一天都會報應在你的女兒身上。”
“傅謹洲,你想想啊,將來你的女兒也碰上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她該多慘啊!”
“她會不會怨恨她的爸爸呢?她會不會一輩子留在陰影裏走不來呢?”
“傅謹洲!你怕不怕!”
林柚冷冷的看着他,厲聲質問。
傅謹洲渾身顫抖,面色慘白得可怕,灰撲撲的眼睛裏滿是恐懼!
林柚看着他,脣邊忽然露出一抹笑來。
“傅謹洲,我聽說只有求得原諒的人,才能洗刷身上的罪孽,不連累後代。”
“只有每日真心祈求上天的人,才能求來一線生機。”
“傅謹洲,要不你去試試?”
傅謹洲已經渾身冰涼,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他只能看見女人的嘴脣張張合合,女人的聲音也在傾盆大雨中微不可聞。
但他還是聽見了,緩慢的張口問:
“真的有用嗎......”
真的可以保佑他的女兒一生平安,不遇到像他這樣的人嗎?
林柚沒再回答他,淡淡的說了一句“誰知道呢”,就轉身進了車裏。
車子很快再次啓動,駛入了豪華的莊園。
傅謹洲跪在大雨裏,那把傘還丟在他身邊。
可他沒有撐傘,甚至沒有碰一下。
天上響起一道驚雷!
他在雨幕裏慢慢彎下了背脊,頭狠狠磕在地上!
“求上天饒過我女兒!她是無辜的!”
“求上天饒過我女兒!她是無辜的!”
大雨裏,男人一遍一遍聲嘶力竭的嘶喊祈求,頭一下一下磕在地上。
他不敢停,更不敢輕。
他害怕剛剛還被他求心軟的上蒼,就因爲他的懈怠而降罪於他的女兒!
林柚坐在車裏,男人大聲祈求的聲音遠遠的傳入了車內。
縮在角落裏睡着的小女孩被吵醒,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坐起來:
“媽媽,有人在喊。”
林柚摸摸她的小腦袋,輕笑道:
“是怪獸。”
小女孩立刻害怕的躲在她懷裏,垮着張小臉。
“我害怕怪獸,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林柚捏捏她的小肥臉,有些好笑。
“現在知道叫爸爸了?前幾天不是還和你爸爸吵架,賭氣說這輩子都不叫他爸爸了嗎?”
小女孩不好意思的往女人懷裏縮了縮。
“我是爸爸的女兒,是他的貼心小棉襖,纔不會不叫他爸爸呢!我之前說的話都不算數!”
林柚被她逗笑,溫柔的摸摸她的頭。
“好好好。”
她的視線透過窗戶落在外面傾盆的大雨中。
雨幕遮住了她的視線,雨水沖刷着地面,將花壇邊緣上的泥土污漬全部沖刷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