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村民們借麥子的事兒驚動了整個村子,因爲涉及到了每一戶,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他們仨仨倆倆地聚在一起,帶着不同的心情,無拘束的傾吐着意見:
“修水庫是上級管飯,咋還向村裏要糧食哩?”
“哪誰知道是咋回事兒啊!”
“說是借,那是說的好聽,誰知道還不還呀!”
“拿啥還呀?現在地都承包了,村委會又不產麥子。”
“前些年王文思帶隊到外地挖河讓大夥湊錢買小推車,當時也說是暫時借墊,可到現在這麼多年了也沒個說法更別說還了。”
……
借麥子的事兒可急壞了王二嬸。要說王二嬸着急,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她承包的幾畝地今年種的是棉花,雖然去年種了點麥子,趕上天旱收成不好。她的兩個女兒,大女兒出嫁了,小女兒在省城打工,她孤身一人在家,大女兒的兩個孩子還經常到她這兒要好喫的。這用點兒那沾點兒,去年收的那點麥子哪裏還有?二是聽說要湊麥子給修水庫工地送,還聽說這是村委會下的命令,誰家不拿也不行,這是對搞水利建設的態度問題,她哪能不着急哩!她是個愛臉面的人,對上邊的號召從來都是積極響應,要是有人說她思想落後真比打她兩巴掌還難受。遇上了這樣的事兒他哪能不作難哩。這會兒她在往蕭老蔫家裏走着,在她的眼裏,沙崗村蕭老蔫家最富有,他不但地種得好,而且能掐會算過日子精細,還能沒有麥子?
蕭老蔫,大名蕭順德,他平時不多言不多語,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大夥都叫他老蔫,這會兒,蕭老蔫正蹲在院子裏打磨着鋤頭,門一響,王二嬸進來了。
“大兄弟,忙着哪?”
“啊,你咋有空到我這兒串門來啦?”蕭老蔫笑着說。
“咳,無事不登三寶殿,求你幫忙唄。”
蕭老蔫放下手裏的鋤頭,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站起來說:“真能開玩笑,我這個種地的鄉巴佬還能幫上你的忙?”
“別東扯葫蘆西扯瓢的了,把你家的麥子借我幾斤,有了馬上還你。”
蕭老蔫一聽借麥子,笑臉立刻帶出了爲難的樣子,說:“你算來巧了,真不好意思,我屋裏的走孃家去了也沒說啥時候回來。”
王二嬸不滿意地看了他一眼說:“你媳婦不在家這點兒小事兒你還做不了主呀?”
蕭老蔫笑眯眯地說:“快屋裏坐吧外邊兒怪冷的。”
王二嬸急了:“你甭老驢拉磨瞎轉圈子了,你到底當家不當家呀?你要是不借給我好再到別的家借去。”
蕭老蔫一聽這話來了個就坡下驢,嘿嘿一笑說:“不怕你笑話,我就像是個拿鑰匙的傭人,當家做不了主。”
王二嬸心裏涼了,這兒不行還能到哪兒去借哩,他不滿意地說:“我說老蔫,你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怕媳婦,看你這點兒出息。”說完轉身就走,邊走邊說,“修水庫的人倒美了,在外面喫白麪讓別人在家裏作難,真愁死我了。”
蕭老蔫接茬兒了,說:“話可不能這麼說,你當是修水庫這碗飯是好喫的?不是容易的事兒。整天拼死拼活的幹活不喫好點兒頂得住嗎?再說啦,這是爲大夥兒去的。”
王二嬸停住了腳步,扭過臉兒來不服氣地說:“你甭向着他們,我看他們是到外邊養膘去了,看你那寶貝兒子,從水庫工地回來胖的還不像頭肥豬似的!”
王二嬸失望地從蕭老蔫家裏出來,一出衚衕口碰上了揹着糞筐走來的穆存利。
穆存利是個性格剛烈的人,雖然已五十歲掛零,但身板還很硬朗,說話大嗓門兒,遇事兒愛叫個真兒,不爭個高低不罷休。村裏的人有些怕他,因爲他脾氣上來不管三親六姑,也不管啥場合,板着面孔把你搞得下不了臺,所以不少人都叫他“火藥槍”。前年也不知是誰打了他家的豬,他站在北房頂上罵了三天,直到書記穆慶林出面再三勸說纔算了結。他的大名叫穆存利但卻很少有人叫,有的叫他“火藥槍”,還有的叫他“愣頭青”,但是叫得最多的還是“火藥槍”,“火藥槍”這個外號往往比他的大名叫的還響。有一次從外地來了一個多年沒見過面的遠方親戚,向正在玩兒的幾個小男孩打聽穆存利在啥地方住,小孩們愣住了,都搖頭說不認識。這時正好李永慶的娘從家裏出來,說穆存利就是穆存旺的兄弟,小孩連忙說:“知道了,我領你去。”把那個親戚搞了個莫名其妙。穆存利和王二嬸的男人是同輩人,論年齡他得叫王二嬸二嫂,原先都在一個生產小隊。穆存利是“火藥槍”,王二嬸是“機關槍”,在隊裏幹活他倆可沒少接上火。但是他倆的性格也有共同之處,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直腸人,心裏不裝事兒,啥事兒過去就完,哪怕是吵得罵了娘,過不了兩頓飯的工夫就又和以前一樣說笑了。有人說他倆是屬耗子的放下爪就忘。所以他倆雖然沒少吵鬧,但雙方並無成見。今天他倆一見面火就接上了。
“二嫂子走的這麼急,是不是給你大兄弟我說媳婦去呀?”
王二嬸被穆存利這麼一逗樂,臉上的愁容飛走了一半,笑着說:“五十不當四十,清明不當驚蟄,你也不照照鏡子,都鬍子一大把快見土地爺的人了還想找新娘子啊!”
“你忘了人家說的啦?五十五下山虎,老當益壯嘛。”
“得了吧,前幾年給你介紹了個寡婦,你嫌人家帶着個孩子不願意,如今哪,哼,挑水的回頭過景(井)啦!你就打一輩子光棍一個人睡一輩子涼被窩吧!”
穆存利嘿嘿一笑說:“不過打光棍也有打光棍的好處,一人吃了全家不餓。不像你有外孫子外孫女,好東西省給他們喫,到時候你一入土,肚子裏連點油水都沒有。”
王二嬸把嘴一努說:“別打岔了,你家有麥子沒有借給我點兒,有了馬上還你。”
穆存利剛從地裏回來,對村裏借麥子的事兒還不清楚,便哈哈一笑說:“給你那外孫子烙餅沒面了是不是?我可不往外借,還留着娶媳婦哩。”
王二嬸着急地說:“別拿我開心了,說真格的,你家到底有沒有哇?”
穆存利見王二嬸說話認真起來,拍了拍肚子說:“你看我這肚子,跟豬八戒似的還能有存貨?”
王二嬸一聽這話心裏又涼了。這時她明白過來,借東西也不看看對象,這“火藥槍”單身過日子哪能還會有麥子哩,真是急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