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朝年眼前是他這輩子最害怕的畫面。
眼前是一個極致黑暗的場所,像是一個教堂。
正中央一張純白色的牀,牀上躺着的。
一會是小時候的周朝年。
一會是岑歡。
周圍都是黑色的惡魔,在不停的戲弄着他心裏最想保護的兩個人。
一個是童年的自己。
一個是岑歡。
周圍的怪物周朝年看不清臉,他們猖獗的獰笑着,蜂蛹而上,隨意撕扯着純白牀單上的人。
周朝年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捏住,驟然又鬆開,整個人像是被絕望的冰窟籠罩。
控制不住自己,周朝年擡步向前走去。
在接近中心五米時,他的腳步頓住。
黑暗在他周圍將他浸染,脊背後面爬上密密麻麻的涼意,像是要將他拖進深淵。
純白牀單上岑歡的臉闖進他的瞳仁,周朝年猛地驚醒。
手腳並用的掙扎起來,像是陷入絕望困境中的人,只能依靠本能擺脫恐懼。
根本想不起自己其實是有保命的能力。
就在周朝年快要掙脫身後的束縛的時候。
圍在牀單週圍的惡魔轉過了身。
周朝年瞪大了雙眼,眸子裏盛滿絕望與恐懼。
所有的惡魔都長着同一張臉。
是他的……母親。
下一刻,黑暗在他眼底翻滾,逐漸攀爬上了他的眼睛。
像是跌落深淵,周朝年陷入回憶中逃脫不掉。
那是他的小時候,父母恩愛,家庭和諧。
周家在雲市算是頂級豪門了,他的父母青梅竹馬,他的母親將自己全部的童年,少年,青年都貢獻給了他的父親。
周父也很有責任感,周母懷孕過後就將人娶回家。
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周朝年小時候可愛又懂事,性格很開朗。
一切的一切都要從他五歲生日時說起。
那一天,他興高采烈的回家,準備和父母一起過生日。
但是十分罕見的,他的父親不在家,母親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久久的不出來。
他只能自己一個人喫掉了桌上的蛋糕,還懂事的許了一個願望。
晚上,他失落的一個人準備睡覺,他母親卻溫柔的端着一杯牛奶走進來。
周朝年敏銳的察覺母親眼眶紅紅,鼻尖也是紅紅的,說話聲音特別的嘶啞。
而小小年紀的周朝年安慰着母親,母親卻說她今天有點感冒,不適合和周朝年呆在一間屋子裏。
周朝年喝下母親送來的牛奶,就睡下了。
再次醒來,卻是在醫院,他的父親就坐在旁邊,守了他三天三夜。
母親笑意盈盈的從病房外走進來,溫柔的責備。
“小年,你怎麼把安眠藥當糖丸吃了。”
周朝年聞言愣住,他確定他沒喫過什麼糖丸,他只喝過他母親給的牛奶。
那天,母親笑的很溫柔,但是周朝年卻渾身冰冷,怎麼捂也暖和不起來。
再後來,每當父親不回家時,母親總會溫柔的給周朝年做喫的,有時候是蛋糕,有時候是別的什麼。
周朝年只要喫下她做的東西,就會身體虛弱或者是直接暈倒。
然後父親就會回家,父親在家的日子裏母親就像一個溫軟的小女人。
全心全意的依賴着周父。
而周父不在家時,周母就會哀怨嘆氣,彷彿葬花的黛玉。
周父也會疑心爲什麼周朝年老是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暈倒或者是生病,周母買通了醫生,給周朝年安了個體弱多病的名頭。
天知道周朝年一個人在學校時拼命的鍛鍊,提高自己的身體素質,就是怕有一天他的身體承受不住他母親越來越狠毒的手段。
沒錯,世人皆說父母就是兒女最大的避風港,但是小小年紀的周朝年,卻要時刻提防着自己的至親。
直到周朝年的生病再也拴不住周父了。
周母也撕破了表面的溫柔,歇斯底里的抱着周朝年大哭了一場。
控訴着周父拋妻棄子的行爲。
她說周父在外面還有一個家。
她說周父不在家的日子,全部都在另一個家裏,和另一個母親,另一個周朝年在一起。
小小的周朝年不明白爲什麼父親要拋下他們。
後來他才知道,他父親受不了他母親的越來越強的掌控欲,而他,也不被他父親的新妻子喜歡。
後來他才知道,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裏,他只不過是他母親用來爭奪他父親注意力的工具。
後來周母帶着周朝年燒炭自殺,被周父及時趕到救下。
周父帶走了周朝年,周朝年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見到母親。
只是周父雖然在他表面裝的若無其事,但是周朝年知道,諾大的別墅,周父從來沒有在這過過夜。
王叔就是那個時候被指給他的。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中那樣霸道的毒。他的身體也在王叔的照顧下漸漸好了起來。
又過了兩年,周母出現在別墅外。
僅僅兩年,她就從一個貴婦變成了普通的中年婦女,穿着破爛的麻布衣裳。
拿着一塊蛋糕顫顫巍巍的遞給了周朝年。
那一晚,一家三口破天荒的在不是家的別墅聚齊了。
時隔十年,兩個父母,終於又給周朝年過了生日。
周朝年至今都還記得那塊蛋糕的味道。
用最劣質的工業糖精打發的奶油,蛋糕塊裏的麪粉粗糙的掉渣。
但是他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喫的蛋糕,沒有之一。
那一年,周朝年剛滿15歲。
周母35歲看上去像50,她那天把自己收拾的很乾淨,故作大方的和父子倆告別。
說自己已經放下了愛情,準備去追求新的東西了。
希望能得到父子倆的支持,並且還希望以後有時間,三人能像朋友一樣小聚一下。
周母滿懷憧憬的暢想着未來時,周父卻突然嘔出一大口黑血,周朝年來不及反應,緊接着,周母也開始嘔血。
周朝年心頭一痛,身體像是被火焰灼燒,從內臟密密麻麻的蔓延到心肺,緊接着失去知覺。
要不是王叔不放心,回來看看,估計周朝年早就葬身在了那一天。
和他的父母一起。
後來,周朝年接過王叔調查到的真相。
原來是他母親,不知道從哪找到的一個南疆蠱毒,她竟然天真的相信,這蠱毒只要他們三人喫下去。
就誰也離不開誰。
他的父親,就會一輩子都陪在她們母子身邊。
不幸中的萬幸是周朝年扛過去了。
他的身體,在自己母親多年的摧殘下,竟然挺過了那個蠱毒,並沒有喪命。
但是活着的代價就是,這毒會不定時的發作,而每一次發作,他都要到鬼門關走一遭。
岑歡救他的那次,他的一隻腳,都已經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