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苓子在垃圾堆裏翻找着,頭頂的雨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淹沒耳畔的,是無數雨點落在雨傘上的嘈雜雨聲。
她擡起頭望去,公孫瑾撐着傘站在她面前。
晚間的街燈,照拂着他不動聲色又茫然的側臉。
飄搖的雨點在人間搖搖晃晃,少年遺世獨立。
挺拔的身姿、寬闊的肩膀、乾淨的西服外套、整潔的白襯衣、俊秀的臉。
滿街的車水馬龍,閃耀的霓虹燈,鱗次櫛比的高樓,落下傘沿的雨水,都成了他的背景。
唯一的作用,就是將他襯托得更加立體。
鍾苓子看着他,臉上的妝容被雨水衝花,看起來有些滑稽。
溼漉漉的頭髮遮住了半張臉,那雙掩蓋在髮絲間的眼睛仍舊亮着,像躲藏在暮夜叢林中的小狼。
深邃又執拗。
這是她過去的十多年裏,最落魄最狼狽的樣子。
站在她面前的男孩,卻用盡所有美好的詞彙也無法形容。
時間彷彿在此刻靜止,將這一刻定格成畫。
“發生什麼事了?”
公孫瑾微微俯下身,將雨傘往她那裏傾斜。
那眼神一如既往地乾淨,並沒有因爲她滿身污漬和臭味就露出嫌惡。
“我妹妹的藥,被人丟到了垃圾桶。”
“藥?”
“格列衛,治白血病的。”
鍾苓子說完,便低下頭繼續翻找垃圾桶。
公孫瑾聞言,這才知道她這麼拼命去賺錢的理由。
“我幫你找。”
他蹲下身,將傘遞了過去。
清冷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溫柔。
他也不是那種看起來就溫柔的人。
鍾苓子接過傘,愣愣地看着他。
只見公孫瑾挽起袖子,蹲下身在垃圾桶裏翻找起來。
“你的衣服……”
鍾苓子看着他身上名貴的西裝外套被雨淋溼,欲言又止。
公孫瑾沒有迴應,只是留給她一個棱角分明的側臉。
這身衣服是師晴特意在奢侈品店給他選的。
但這個時候,他倒也沒怎麼在意。
“謝謝。”
鍾苓子很小聲地說了謝謝,一邊在他身邊撐傘,一邊在垃圾堆裏翻找。
下着大雨,有環衛工人穿着雨衣收着垃圾,將垃圾桶中的垃圾倒向垃圾車。
鍾苓子看着,心裏有些慌,加快了手中的動作。
她一邊搜尋,一邊時不時往環衛工人那裏瞟。
這塊區域的垃圾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清理,長時間流動。
那盒藥很可能會和其他垃圾一起被收走,找到它的可能性很低。
“要是找不到了怎麼辦?”
鍾苓子喃喃地道。
公孫瑾聞言,也加快了動作。
他一直沒有停頓,看着他這麼努力尋找的樣子。
鍾苓子心裏也保留着一絲希望。
搜尋完一塊區域後,兩人就趕緊轉移陣地。
有些地方的垃圾桶被他們弄得很亂,環衛工人還會不滿地抱怨。
鍾苓子一邊道歉,一邊給他們說明緣由。
大雨滂沱,兩人沿着街翻着垃圾桶,一個接着一個。
“沒有!這邊還是沒有!”
“去那邊。”
公孫瑾的語氣還是很平靜。
沒有嫌過髒,也沒有說過一句抱怨的話。
忽然間,一陣大風颳來,捲起連綿的雨滴。
鍾苓子撐着傘,被吹得往後退了兩步。
手腕脫力,傘面被風整個撕了下來,金屬傘骨紛紛折斷。
“啊!傘!”
“沒事,不要傘了。”
公孫瑾滿不在乎,脫下外套蓋在她的頭上,然後朝着下一處垃圾桶跑去。
沿途亮着車燈,開着雨刷的車流匆匆經過他的身旁。
每一次鞋子落在地面的積水裏,都會濺起清冽的水花。
風一吹,脊背就打着冷顫。
儘管如此,可看着那和她一起在雨中奔跑的男孩,鍾苓子還是找到了勇氣。
一個人冒着大雨,面對這個世界的勇氣。
既然這世間本就不夠晴朗,那就讓這人間的風別停,天別晴吧。
從晚上七點一直到凌晨三點,公孫瑾和她翻遍了這條街所有的垃圾桶。
這條街足夠浪漫,風景也很好。
很多情侶們挽着手在這裏走過,下雨就撐着傘一起走過。
只有他和她,是翻遍了垃圾桶一起走過的。
“還是沒有找到。”
鍾苓子累癱在地上,看着雨幕下漸漸安靜的城市。
“也許是有哪個地方疏漏了,我繼續找下。”
公孫瑾執拗地道。
“算啦,找不到了,不找了。”
鍾苓子幽幽地道,坐在地上,雙手扶着膝。
即便沒有找到那盒藥,但有公孫瑾陪着她一路。
她已經很感激了。
公孫瑾沒有理會,繼續搜尋周圍遺漏的地方。
“都說了不找了,你這人怎麼這麼犟啊?”
“環衛工人那麼多,早就清理掉了!”
鍾苓子沒好氣地道。
又是一陣風颳過,冷得她渾身打顫,兩腿抖得像篩糠,牙齒磕碰的聲音跟搖骰子似的。
公孫瑾沒有理會,進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
“這邊還有一個呢。沒準能找到的。”
小巷裏一處不太顯眼的地方,還有一個鐵桶盛着落葉和塑料袋。
附近就是那輛電動車丟的地方,也是兩人一開始搜尋的起點。
“怎麼可能?找了九個小時都沒找到?哪有那麼容易?”
鍾苓子嘟囔着,聲音隱隱帶着一絲哭腔。
“說不準呢。”
公孫瑾蹲下身,撥開那些落葉,仔細翻了翻。
“找不到的!”
鍾苓子繼續說道。
“找到了!”
公孫瑾卻是回頭大聲喊道。
鍾苓子不以爲意。
之前兩人在翻垃圾桶的時候,“找到了”這三個字,她聽公孫瑾喊了不知道多少次。
每次找到的都是些相似的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