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上譴責的質問,卻充滿嘲諷怨恨。
白蘞無法講道理,無法不遷怒於鬼卿裴蜜,沒有他們的推波助瀾,沒有他們的指點迷津,尊煌可能至今還在逃避對他的感情。
尊煌不會去極光雪島。
尊煌不會找到東躲西藏的他。
他害怕的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白蘞望向沉默的鬼卿,“你不是答應我,會跟墨堯好好輔佐尊煌嗎?不欺負,不謀權,不再向他提起我,護他安穩無憂……可是你!你們!你們沒有一個人遵守承諾!
我躲去沙漠峽谷,我連尊煌一指頭都不捨得碰,我不要尊煌愛我,我要尊煌好好的,我護了二十多年的人,才交給你們幾十天,幾十天,幾十天……”白蘞嗓音顫啞,溢滿痛楚,喉嚨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他垂下眼眸,冰冷的液體墜落,微顫的大手緊握住尊煌蒼白的指尖,“死”字在咽喉繞了幾圈,始終無法跟尊煌的名字連在一起。
才交給了你們幾十天,怎麼我的楚楚就快死了?
他如何不怨。
他如何不恨。
他最怨最恨最想殺死的人是他自己。
他該沉進極光雪島的寒潭裏。
他不該沉溺於“幻覺”,在自認爲的假象裏屏蔽了雙眼,明明他們的設局演技,不合邏輯,破綻百出,可他絲毫未覺,不願清醒。
這一切,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他。
是他親手毀了尊煌的健康,生命。
臥室裏的空氣凝固了般讓人窒息。
鬼卿啞口無言,他確實違背了白蘞的囑託,白蘞至死都在爲了尊煌謀劃,給尊煌鋪了一條高枕無憂、親信、愛徒、皆珍護的路;一條就算白蘞死了,尊煌也能穩固權勢,無論地位還是生活質量,都依然如故,永不知情愛愁緒,百歲歡康的路。
這條路,細究來說,確實被他們毀了。
如果他們不摻合,或許,尊煌還是沒心沒肺只會圍着裴蜜轉的黏人精。自私,犯渾,不知愁,快樂無憂。
一直沉默的裴蜜眼圈潮紅,她上前,扶起鬼卿,表示她有些話,想單獨跟白蘞聊,讓鬼卿在外面等她。
鬼卿正難受的想抽菸,說了句好,他收起匕首,轉身闊步離開。
房門咔嚓關合。
裴蜜繞牀走到另一側,讓白蘞足夠看清楚她的脣語——“尊煌在柏林,曾經自殺過。”
無比平靜陳述的一句話,卻像一枚重磅炸彈轟然爆炸,讓白蘞浸淚的瞳孔劇烈顫縮了一下,整個人僵住。
處於受到極大衝擊刺激的僵鈍失語,空茫無措。
“……”
少頃,白蘞呼吸猝然沉喘,猶如溺水瀕死的人忽獲氧氣。
“……自殺?”
他嘶啞重複,聲線在顫,呼吸在顫,蒼白薄脣張了幾次,才艱難地從血腥的喉管裏發出聲音。
裴蜜凝望着白蘞痛楚不堪的溼紅眼眸,回憶,“在你剜掉定位芯片,失聯的第十二天,尊煌想出所有他喜歡嚮往,又或是討厭憎惡的國家城市,卻依舊找不到你,沒有你的任何消息後,他情緒徹底崩潰。
他喝醉了,去莊園找你,跑去你房間,躲在你的衣櫃裏抱着你的衣服流眼淚。他問我,你是不是死了?他完全聽不進去安慰,哭着說你在報復他,在懲罰他,說你不會再等他了,連屍體也不讓他找到,他死了也找不到你。
他要去找你,去問你爲什麼不給他彌補的機會,他舉槍自殺了……白蘞,你知道嗎?如果我再晚一些趕到,慢半秒打落槍,尊煌那天就死在了你的衣櫃裏。
他舉槍時,沒有一絲遲疑,彷彿只要按下扳機,就能找到你,見到你,能跟你永遠在一起。”
“……”
那天的驚險畫面至今想起仍心有餘悸,後怕到脊背寒涼,她深吸了口空氣,調整情緒,壓抑下眼眶中翻涌的酸灼。
“師尊,我說這些,不是爲了推卸違背承諾的責任,是想告訴你,你們是兩情相悅,尊煌沒有你也難以存活。”
自殺。
兩情相悅。
沒有他,難以存活。
裴蜜走了。
這些話卻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在白蘞腦海盤旋,他感覺胸腔撕裂了無數次,痛入心髓,吐血不止。
.
顧北陽一手穿了兩個洞的子彈取出來後,他人就醒了。
隱隱約約地聽到門外傳來顧滄淵的聲音,躁怒還沒散,似乎正在跟誰通話,聽得最清楚的一句是,安排飛機。
要強行帶他走了嗎?
顧北陽扯了下蒼裂的脣角,死水般黯然的眼瞳裏充斥着濃烈的恨意嘲諷,呵,演了一個月,終於演不下去了。
最終不還是強迫他走。
包裹着潔白紗布的掌心攥緊,遭到重力擠壓的傷口洶涌出血,迅速連牀單都染紅。顧北陽閉上眼眸,感覺不到疼痛。
只有找到發泄口的暢快。
咔噠一聲,門被人推開。
顧滄淵牙齒咬着煙走進來。
在看到顧北陽手上已經被鮮血浸染透了的紗布後,顧滄淵罵了句髒話,拿下煙,視若無睹的通知。
“雨停了,二十分鐘後走。”
顧北陽連眼皮都沒擡,“我不走。”
“不走?等着白蘞顧好他的小心肝,過來殺你?”顧滄淵嗤笑,精準插刀。
在顧北陽聽到白蘞的名字驚疑地睜開眼睛後,顧滄淵慢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灰白的煙霧,笑,“沒錯,你傻叉推人小心肝、讓人小心肝傷口開裂、高燒昏迷的事蹟,正巧被人白蘞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嘖,恭喜你啊,以你的思維邏輯,賤骨頭,被白蘞恨之入骨你也應該挺爽的吧?”
“……”
顧北陽眼圈漸漸泛紅,削薄的胸膛不知是因爲恐懼還是憤怒,起伏劇烈,情緒被挑起,不再是一灘死水。
顧滄淵彈了下菸灰,迎上顧北陽仇視的目光,哂笑,“這麼激動,是戳你肺管子了還是戳你心窩子了?又還是我說錯了?”
“夠了顧滄淵!”
顧北陽呼吸短促,一手撐牀蓄力想要坐起來,但被踹斷的肋骨發出劇痛,他剛仰起肩頸,又栽回枕頭上。
冷汗浸滿蒼白的額角,偏執又瘋狂,“……我不走,我甘願死在白叔叔手裏,不跟你們走,絕不……”
顧滄淵罵了句無藥可救,想破頭也想不明白他怎麼會生出顧北陽這種執迷不悟的小三玩意兒,雖然他得到封莞穗的手段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是他也從來沒當過攪局的小三啊,陸沉辭那慫包根本不敢承認他喜歡封莞穗,從始至終,封莞穗都是單身。
“嘖,你他媽屬於基因突變,我們家族可沒有人削尖腦袋一心想要當小三的劣質前科。依我看,最應該洗腦的人不是白蘞,也不是尊煌,是你啊。”
顧北陽眼尾落淚,已經無暇再聽顧滄淵的冷嘲熱諷,心緒被白蘞佔滿,一遍一遍重複喃喃着“不走,他不走”。
但。
走不走,由不得顧北陽。
從顧北陽對尊煌動手的那一刻起,就喪失了自由做主的選擇權。
二十分鐘後。
準時準點。
兩名身軀健碩的黑衣男子推門而入。
直接將掙扎的顧北陽擡上擔架,疾步送上私人飛機。
.
兩天後。
一直處於退燒、起燒、體溫反覆的尊煌,終於從漫長的昏迷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