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自己剛說完立刻就有人跳出來指責自己了，還好劉一峯有心理準備：“小人當然知道，小人也謝謝宋大人的好意，但是小人是真的想去東山州看看的。”
宋應星伸手打斷了孫欣的繼續指責，語氣平和的問到：“爲何？”
劉一峯吸了口氣，知道今天這關能不能過就看接下來自己的這番話了：
“回大人話，小人想出人頭地，想榮華富貴，想青史留名！”
“呵，好大的志向，你就一個廚子！”
“三桂，先讓他說。”
“是，大人。”
宋應星制止了孫欣的指責，喝止了吳三桂的嘲諷，整間房也就沒人敢再說話了，除了劉一峯：
“大人，小人從小就失去了父母，在蓉城喫百家飯長大。小人在食府後廚洗菜時學廚藝，後來發現廚子也只能給掌櫃打一輩子工。於是小人又給這賬房先生學算術，結果發現還是給掌櫃的打一輩子工。”
“小人沒有讀過聖賢書，不可能考狀元。最後靠着積蓄開始行商，沒想到就落到了這般田地。但是當小人知道要去東山州的時候，小人就決定了，去東山州，那是小人唯一能飛黃騰達的地方了！”
吳三桂又想嘲諷他，被楊長白用眼神制止了。
宋應星到是不討厭這個“底層”人士往上爬的野心，問到：“那你爲什麼不參軍？西軍正在收復西域，南軍在經略中南，就算是北軍也在暢遊草原，三軍都要人。”
“宋大人，諸位大人，小人其實也想過參軍，但不管是北西南任何一個方向，都有太多的人了。”
張揚白，孫欣和吳三桂互相看了一眼，發現對方也沒聽懂，宋應星也問到：“此話何意？”
“人多競爭就大，而且絕對會有各種規矩限制底層人士往上爬，這些規則基本都是上層人士定的。一方面可以維穩，另一方面則是保護自己。”
這套赤裸裸的社會等級金字塔理論在後世互聯網的普及下，基本上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些。但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是獨特的觀點了。
偏偏在座的人都是官場上混的，對於社會等級金字塔是有清晰的認識的，他們就身處其中。
而每個社會等級所存在的無形天花板，是宋應星，管事和5個錦衣衛這些沒有好爹的人，向上爬時遇到的最大阻礙，他們對於破開這層無形天花板的艱辛可是有深刻體會的。
同時，他們自身也是對比自己低等級的人有意無意的在使用各種規矩，這些規矩有些是在管理他們，但有些也的確起到了壓制他們往上爬的作用。
頓時10個人看向劉一峯的眼神變了，就連吳三桂一直掛在嘴角的不屑也消失了。
“諸位大人，北庭都護府有蒙古人，有女真人，繼續向北還有其他遊牧民族。”
“西域人更多，前朝遺民建立的汗國一個接一個。漢唐也只滅掉了西域諸國的國統，可沒有消滅西域諸多民族。”
“而中南半島，光我朝的朝貢國就有3個，跨過南洋的那些土地，不僅有食人的崑崙奴，叢林中還有瘴氣蛇蟲。”
“這三個方向大餅看上去很大，但分的人也很多。只有東山州，地廣物博人煙稀少，是最好的白手起家建立功業的地方。”
在場海事局的人臉上表情都很微妙。
“東山州地廣物博，是好男兒建立功業的最佳之地”這番話是當初東山州開始移民時，朝廷的宣傳。
那時候朝廷是很有威望的，幾乎所有人都相信這話。
因爲當時北庭都護府年年都在傳來捷報，西軍成立劍指西域。海事局配合南軍和海軍把如今的安南都護府，從中南半島東岸一小塊地打成了現在大半個中南半島加一片巨大的海域。
不管是北庭都護府的牛羊馬，還是安南都護府的水稻和便宜的崑崙奴，無數加入大明擴張的百姓都獲得了巨大的好處。
所以東山州開始移民後，朝廷一宣傳，百姓都踊躍參加。當時如日中天的海事局居然還要挑選合適的人移民，因爲運力有限。
東山州成立快15年了，今年是移民的第10年，整個東山州依然是朝廷每年預算的一個巨大窟窿。大量移民的百姓散盡家財回到大明，告訴他的家人東山州就是一片無比貧瘠的苦寒山地。
導致6年前的那次移民，報名的百姓連海事局預估的四分之一都不到。於是5年前，大明沿海各州府開始大規模抓賊和罪犯作爲民夫移民東山州了。
即便是現在，海事局內部也有去東山州當官就是流放的說法。在朝廷有關係的，熬個幾年就回本土了。沒關係的，甚至有臨行辭官的。
劉一峯用這句東山州開放移民那年的宣傳來解釋自己爲什麼要去東山州，是真的有些打在座所有海事局的官員臉，偏偏他們還無法發作。
因爲劉一峯來自內陸巴蜀，沿海的百姓都知道東山州是苦寒之地，內陸真不一定知道。當初安南都護府移民時，很多嶺南閩地之人成爲了大地主或者大農場主，讓內陸百姓羨慕不已。
流鬼城海事局管事眼觀鼻鼻觀心，不準備趟這趟渾水。
楊長白3人畢竟年輕沉不住氣，臉色都有些微妙了，最年輕的吳三桂耳朵都紅了。
宋應星輕咳了一聲，說道：“東山州的確充滿了……機會，但這份機會是盤隨着危險的，不比中原安全。”
“宋大人，去參軍不一樣是有危險嗎。如果我只是想混日子，在蓉城當個小廚子就行了，我相信憑我的手藝，混個溫飽還是可以的。”
“機會總是伴隨着危險的，所以才叫危機嘛。”
宋應星嘆了口氣，知道無法說服這個他挺有好感的年輕人了。而且這個年輕人還是一個被他們海事局營造的假象欺騙的年輕人，他作爲海事局的大官，內心產生了幾分歉疚。
“你先下去吧。”
劉一峯離開後，房間中的氣氛才稍微好一點，宋應星拉了拉自己的衣衽，還是覺得悶熱。他讓吳三桂去推開了窗戶，頓時戶外的冷氣魚貫而入，但室內衆人反而覺得舒坦。
之前喫的太上頭了，其實每個人都喫的是一身汗。
皇上派來護送宋應星去東山州的錦衣衛旗官注意到了宋應星看了自己一眼，明白這是在暗示自己等人先退下。行了一禮後，帶着自己麾下4人離開了房間。
管事看了眼他們，也想走。他很擔心宋應星要接着剛纔劉一峯引起的話題繼續聊下去。
作爲下官，上司引起了話題自己肯定是要接話的，但作爲海事局基層官員，親歷了多年的東山州移民事務，他也知道東山州在海事局內部是多麼尷尬的一個存在。
誰都不喜歡東山州，但誰都必須說東山州的好話。因爲海事局存在的意義中，有一半多就是因爲東山州。
這話題可不好聊呀，特別自己還不是宋應星的心腹，根本不知道正要聊的話題，自己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好在宋應星不是那種傳統官僚，事實上整個海事局的官員，大多數都不是朝廷培養出來的那種傳統官僚。
“管事大人。”
“下官在！”
“我身體已經無恙，聽長白他們說，那艘寶船的船長和航海長都被你關起來了？”
“回宋大人話，是的，他們膽敢走私鳥銃，數量超過100支，我已經按照明律把他們關押了起來，並派人送信到江戶海事局，相信下個月江戶海事局的同僚就會帶走他們回中原審判他們了。”
宋應星不關心走私的事，往東山州走私鳥銃什麼的年年都有，區別只是被揭穿還是沒有被揭穿，他也不相信眼前之人什麼都不知道。
他只關心自己述職的事：“嗯，我準備後天動身，你可有備用的熟悉航路的船長和航海長？”
聽到這尊菩薩終於要離開自己這小廟了，管事強壓內心的狂喜，說道：“宋大人，爲了防止類似的情況出來，流鬼城一直是有備用船長和航海長的，我早就安排好了。”
“行，明天就帶他們去和船員接觸。”
“是！”?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