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麗雖然心中有些害怕,但想着這是她向鐵錘姐姐證明自己能力的時候,不能露怯。
她捏緊了拳頭,挺直背和賬房先生對視:“你……你有什麼好不服氣的?”
“我不喜歡你用這種眼神看着她。”鐵錘低低開口,說着擡手一揚,手中粉末飛出。
賬房先生慘叫一聲捂住眼睛。
鐵錘語氣冷淡:“放心,這藥粉對你的眼睛沒有什麼損害,只是讓你疼上一疼而已。”
“麗麗,去拿盆清水給賬房洗一洗眼睛,順便也洗一洗他那顆貪心。”
“好嘞!”唐麗立刻興高采烈拿起桌上的涼茶壺,對着賬房便潑過去。
被潑成落湯雞的賬房形容狼狽,被這麼一折騰,頓如那油條泡豆漿——徹底軟倒。
說實話,自打月前,這位少掌櫃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趕走她兄長冉寅後,整個人就變了凌厲了許多。
賬房對她本能地有些發憷。
如今這苦頭算來也是自己自找的。
少掌櫃估計也是看在他跟了老掌櫃這麼多年,且也貪得不多的份上,才只要他賠錢沒有報官。
“多謝少掌櫃手下留情。”賬房爬起來,對鐵錘鞠了一躬,頹喪地離開醫館。
鐵錘看向唐麗:“在你找到新的去處前,要不就先在我這裏當個賬房吧?我會按市價給你開工錢的。”
唐麗心頭頓時涌起一種感動!
鐵錘姐居然這麼信任她,願意將這麼重要的賬目交給她這麼個毫無工作經驗的人來管。
唐麗點了點頭,暗下決心“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她一定好好工作報答鐵錘姐姐的知遇之恩。
鐵錘屬實沒想那麼多,信任是一方面,但最主要還是因爲唐麗展露出的工作能力。
在唐麗的幫助下,鐵錘終於將自己目前所擁有的資產全都清點明白了。
不得不說,冉家老爹還是很能賺錢,攢下的家資確實頗豐。
之前她看冉荊給女兒準備的嫁妝,還覺得很是豐盛。
但如今實打實的一比,才發現那看似豐盛的嫁妝還不足他資產的二十分之一。
賺了這麼多錢,竟只給親女兒這麼一點,其他全留給一個外人,真是不知道怎麼想的。
忙碌的時間過得總是特別快,晾着陸孟邱的七天時間轉瞬即逝。
這日,鐵錘去郵局發完電報回到家時,卻發現家中格外熱鬧。
焦大丫搬了兩張藤桌放在院子裏,此刻院子裏坐滿了人。
是那日有過一面之緣的唐麗的那些同學們,與上次所見時最大的不同便是她們齊刷刷剪了一頭短髮——
全都變得和唐麗一樣!
唐麗見鐵錘回來,連忙起身有些侷促地迎上去:“姐姐,她們是來找我的……”
姐姐好心收留她,她住在這裏已是麻煩姐姐了。
今日此番,她是真的怕姐姐覺得她引來太多麻煩。
“沒事,地址是我給她們的,給了地址不就是爲了她們有事能找過來。”
她掃視一圈同樣侷促的衆人:“而且,我瞧你們似乎確實是遇到了什麼麻煩的樣子,說來我聽聽吧。”
一問才知,唐麗的這羣小夥伴很是仗義,回校繼續爲了唐麗向教師校長求情。
然而,根本校長斬釘截鐵,教師們也開始避着她們。
她們又氣憤又無奈,一合計後便想着乾脆把事情鬧大。
剪髮一事雖是唐麗最先提出和實行的,但她們內心也是無比贊同的。
那日,若非校長等人衝進來強制停止了“剪髮會”的活動,她們應當也都剪掉頭髮了。
伴隨着一頭厚重長髮的離開,似乎還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從她們的靈魂中被剝離開去。
那一刻,她們感覺陽光格外和煦,風格外溫柔,人也格外的輕鬆。
她們失去了伴隨自己十幾年的頭髮,但獲得了新生。
她們的舉動也成功震撼到了許多隻是前來圍觀的女學生。
當校長帶着人再次前來驅趕“剪髮會”時,其他女學生和她們站在了一處,一起像學校施壓,要求撤銷開除唐麗的決定。
事情鬧得太大,校方不敢自作主張,訓斥衆人後,連忙上報了本市的教育局。
單純的女學生們本以爲自己如此行動會得到上面人的支持。
畢竟前不久,中央教育部剛剛發佈了文件,大力鼓勵女子放足,上學。
然而,她們沒想到,她們等來的是本市的教育局頒佈了針對女子學校的“五條懲戒規則”。
第一條就是“不準剪髮,違者斥退”!
“所以,你們現在是都被開除了?”鐵錘看着面前這羣垂頭喪氣的女孩子。
她們點點頭,難過極了。
鐵錘沒有安慰她們,而是反問:“那你們想過爲什麼會這樣嗎?”
衆人面面相覷,顯然並不理解她的意思。
鐵錘於是問得更直接一些。
“爲什麼同樣是對自己身體的改造,放足被大肆鼓勵,剪髮卻被以各種理由阻止。”
“爲什麼同樣是辮子,長在男子頭上就是封建的象徵,長在女子頭上就不是了呢?同樣的頭髮,男子必須剪去,女子卻不可剪去。荒謬否?”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終於唐麗先開了口:“是啊,爲什麼會如此?”
“因爲掌握話語權的是男人啊。”鐵錘嗤笑一聲。
“當他們認爲纏足是一種反抗精神時,他們就要求女性必須纏足,根本不在乎纏足對女性身體傷害。”
“而當他們接觸了西方的文明,覺得纏足是落後愚昧的象徵,便又要求女性立刻停止纏足。”
“如今他們推行的一切文明只是以西方爲參照,並沒有深層的思考。纏足、須辮,西方都沒有,那很好處理。”
“可女子剪髮,沒有明確的參照思想,甚至西方也有很多人反對女子剪髮。那自然是不會大力倡導的了。”
“至於反對,那理由就更簡單了。”
“男人們沒有如此提倡,這完全是你們女子自己提出的要求!女子竟然想要自己掌握對身體的處置權!”
“你們今日想要剪髮,明日豈不就要和男人一起上學,一起工作!後日不就會不想要做家庭主婦,不想嫁人!如此還得了,國將不國啊。”
“這對於上位的那些男人來說,如何能夠允許呢?你們說,對嗎?”
鐵錘說得不緊不慢,甚至沒有什麼語氣,就那麼平鋪直敘,彷彿在說一個家長裏短,無聊至極的故事。
但聽在這些纔剛剛十六七歲,對於很多事情只是剛剛有一些思考,還未形成完整認知的少女們耳中,卻無異於巨石入水。
一語激起千層浪,激浪在她們心海中翻騰咆哮,久久無法平靜。
“是這裏嗎?”
“對對,就是這裏!”
“來人,拍門!”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嘲雜的人聲,下一秒,大門被重重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