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反應過來,便聽見大門被拍得哐哐響。
拍門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小廝,瞧見拉開門的盼娣,他急切問道:“是書絹姑娘家嗎?書絹姑娘她……她去了……”
“你……你說什麼?什麼叫去了?”盼娣直覺腦袋嗡嗡作響。
一問才知,大姐是爲了保住清白而自戕的。
原來賈府的大小姐有位哥哥,每日不思學習,只想着和家中的丫頭們廝混。
府中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頭都被他給上過手。
爲此,夫人將府中稍有些姿色的丫頭都賣了,重新購入了一批粗手大腳,貌如無鹽的丫頭,好絕了兒子這荒唐的念頭。
大姐來娣當初便是因此而被買入府的。
當時她年紀又小且長得又黑又瘦,一點也不起眼。
然而,這些年跟在大小姐身邊好好養着,竟出落得水靈起來了。
作爲色中餓鬼的賈大少爺自然也就盯上了書絹。
好在大小姐一直護着她,基本只讓她在自己院子裏做事。
去賬房廚房等事情基本都讓身邊的嬤嬤和兩個粗使丫頭去做。
但對大少爺這種人來說,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是惦記。
眼瞅着妹妹就要帶着這丫頭嫁人,那就真得不到了。
昨夜大少爺在喝了酒後,藉着酒勁翻牆爬進了妹妹的院子,摸到書絹的房中,試圖強行霸佔了她。
書絹大聲呼喊,拼命掙扎,鬧出了很大的動靜,最終沒有讓大少爺得逞。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賈老爺和夫人趕到後,卻說她是故意勾引少爺,搞得家宅不寧,竟就要將她賜給少爺當妾。
大小姐站出來維護她,卻被老爺大聲斥責。
“你知不知道,你身邊出了這等不知廉恥的狐狸精,連帶着你的名聲都會受損。你還維護她,是想帶去你夫君家勾引你的夫君嗎?來人,將大小姐送回房間,好好看着她準備婚事。”
“書絹不會,爹,你明知道大哥是什麼人,你爲什麼啊!”大小姐無力的呼喊漸行漸遠。
衣衫不整的書絹無助地抱緊自己。
夜色很冷,但比夜色更冷的是那一道道或鄙夷、或色眯眯、或嫌惡地目光。
爲了證明自己沒有勾引少爺,書絹毅然決然地一頭碰死在了柱子上,以死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賈老爺和夫人不想她竟是如此貞烈之人,決定爲她好好發送。
爲了讓她的靈魂能夠安息,特地來請她的家人一起參加葬禮。
夫人心善還特地從廟裏請了大師來超度她的靈魂,保佑她來時投個好胎。
聽完大姐死因的招娣狠狠捏緊了拳頭,將眼中的眼淚憋回去。
她不明白,這人怎麼可以說得好像是給了大姐天大恩賜一樣?
明明大姐是他們逼死的!
她強忍住狠狠揍眼前這個小廝一頓的衝動。
大姐的屍體還沒拿回來,這人也不是罪魁禍首,揍了只會打草驚蛇。
等替大姐操辦完後事,她會讓那些逼死大姐的人都付出代價。
聞聲趕出來的楊剛和劉氏也聽到了這話。
劉氏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口中喊着“可憐的女兒”,那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有多愛這個大女兒呢。
然而,當衆人起身準備跟報信的小廝一起前往縣城給大姐收殮屍體時——
“你懷着身孕,不方便顛簸,萬一傷到兒子。”楊剛出手攔住了要跟着一起去的劉氏。
劉氏一愣,本能地撫摸上小腹,片刻後,縮回了踏出門的腳。
招娣回頭冷冷看了她一眼。
劉氏被刺得一個激靈,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卻見招娣已經轉過頭,快步往前走遠了。
半個多月前還笑着和她們說自己要自由了的大姐如今安靜地躺在棺木中再也不會睜開眼了。
招娣沒有心思去看這場風光大葬的喪事,她目光冷冷掃過賈府的大少爺、老爺和夫人。
這三人皆是逼死大姐的惡人,她一個也不想放過。
待到親眼看着大姐入了斂後,賈老爺闊氣地揮揮手,下人端出個小托盤,賞了二十兩銀子給楊剛。
楊剛激動地抓起銀子,點頭哈腰,臉上的笑都壓不住:“真真的我們姑娘是個有志氣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聲,又得了好發送。”
招娣冷笑一聲:“二十兩銀子便叫你這麼喜歡了?若你女兒沒有不識擡舉,跟了大少爺,成了姨娘,你還不知得多少銀錢呢。”
一句話既戳了楊剛的心窩子,又打了賈老爺的臉面。
賈老爺咳了兩嗓子掩飾他的尷尬,轉過身只當沒聽見。
楊剛也連忙收了臉上的笑意,撲到女兒的棺木上假意哭嚎了幾聲,當然,哭歸哭,手裏那銀子抓得可是牢牢的。
當招娣她們帶着大姐的棺木離開賈家時,賈家的大小姐偷偷追了出來,將一包東西塞進她們手中。
“這是書絹平日裏用的東西,不怎麼值錢,但我想你們應該會想要。”
哭紅了眼的盼娣接過來:“多謝,這些年多謝您一直照顧大姐。”
賈小姐安慰道:“是我這個當主子的沒用,沒有保護好她。但書絹是個很勇敢的姑娘,她忠貞不屈,捍衛了自己的清白。”
“清白,什麼是清白,竟值得大姐用生命去證明?賈大少爺爲什麼不需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明明是他爬進我姐姐房間試圖施暴。爲何卻要我姐姐證明清白?”招娣突然開口問道。
賈小姐愣愣地看過來,卻見招娣並不是責怪,而是一副真誠求問的模樣。
她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回答不了。
招娣解開二姐手中的包袱,發現除了一些衣物首飾外,還有兩本書,分別是《女誡》和《女論語》。
“這便是我姐姐平日裏讀的書嗎?”她拿起來邊快速翻閱邊問。
賈小姐是知道書絹身世的,所以並不覺得招娣會識字。
再見她這般完全不似閱讀的飛快翻閱,更確信了這點。
她點了點頭:“是,如果你想要學的話,可以來找我,我可以教你。”
快速翻完書的招娣從這些書的字裏行間只看出了兩個字——喫人。
難怪大姐會毅然決然地以死明志,捍衛那不知有何用的貞潔清白,而沒有想過先活下來再想辦法解決問題。
很顯然,這些書功不可沒。
合上書,招娣搖了搖頭:“您稍等。”
她裝作是去馬車上拿東西,其實是從自己的洞府中拿出幾本書。
“我這裏也有一本書,你可以拿去給你父兄看一看,問問看他們怎麼評價這書。”
賈小姐接過,只見封皮上寫着《男德》二字。
“這是?”賈小姐不解。
“是我之前從一位老神仙手中得來的,教導男人如何成爲有德之士的書。我們這樣人家用不上,就借花獻佛送給您了。”
招娣謊話張口就來,面不改色。
她不知這本《男德》爲何在她的洞府中。
剛剛翻看《女誡》、《女論語》時,她發現《男德》只是將兩書中的女人換成了男。
但當時她看《男德》時只覺得荒唐可笑。
多奇怪,明明是講美好品德的事情,性別爲男時卻顯得荒唐可笑。
這是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