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離開王都近兩年後,鐵錘一行人重回王都。
她們騎在高頭大馬上,英姿勃發,意氣飛揚。
百姓夾道歡迎。
妣潼也爲她們準備了華麗的接風宴。
宴會之後,鐵錘回到自己府上,發現府門大開着。
提前得到她要回來的消息,府上的管家和家丁小廝都早早候在門口迎接她了。
鐵錘府裏是沒有丫鬟的。
如今的社會結構下,未曾婚配生育被困於後宅的年輕女子是稀缺的人才。
她怎麼能這等人才放在後院端茶倒水打掃衛生伺候人呢?
下了馬車的鐵錘目光在人羣中掃了一圈,沒發現姜晏。
管家是個人精,不等她問,立刻回道:“公子身體不適,已經歇下了。”
“怎麼會身子不適?”鐵錘問。
“大約是擔心主子您在外面征戰,公子思慮過重,身體一直不太好。”
鐵錘皺起眉頭:“怎麼不和我說?”
她離開這麼久,確實沒有主動關心過姜晏。
但她離開時特地和姜晏說了,家中有什麼事都可以給她寫信,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她。
既然沒有收到姜晏的信,她當然默認沒有問題了。
“公子怕打擾您,所以不讓我們說。”管家解釋的同時,小心翼翼查看鐵錘的表情。
“哦。”鐵錘點點頭,一臉體貼道,“那讓他好好休息吧,我就不去打擾他了,明日再去看他吧。”
管家愣了下,似有什麼話要說,但鐵錘已經頭也不回地往書房走去了。
?
次日,鐵錘起牀後第一時間去看了姜晏。
畢竟她對姜晏可是超愛的。
兩年未見,姜晏瘦了很多,面容憔悴,背也佝僂了。
眼下青黑一片,顯然昨晚沒睡好。
“怎麼瘦成這樣?是不是下人剋扣了你的喫食?”鐵錘抓住他的手,一臉的生氣。
眼看鐵錘要起身去叫人來問話,姜晏連忙搖頭。
“不,不是的,沒有人剋扣我的喫食。”
連姜晏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看向鐵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委屈。
可是他委屈什麼呢?
這兩年,鐵錘雖然人不在家,但將全部俸祿都寄回了家裏。
她走前也特地叮囑了管家,給姜晏的喫穿用度都要按最好的來,絕不能委屈了他。
他因爲被廢了修爲,毀了丹田身體虛弱。
管家更是毫不吝嗇錢財的日日給他做藥膳補身子。
畢竟他之前可是太子,一直都過得養尊處優的日子。
她作爲一個神情的好妻子,當然不能讓丈夫跟着自己受苦,當然要儘自己所能的對他好。
鐵錘自認自己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反正比起姜晏對穆嬋兒好。
所以,姜晏爲何會變成這樣,爲何會感覺委屈,爲何會憂思過重呢?
於是,她開口問了:“管家說你是憂思過重,是怎麼回事?可請大夫看了?”
姜晏眼神閃爍了一下,低下頭:“請了,房管家對我很好,給我請了最好的大夫。”
“請了最好的大夫卻還是將你醫治成這樣的了嗎?不行,我得進宮一趟,去向娘娘找幾個御醫來給你瞧瞧。”
姜晏慌張地拉住了鐵錘的衣襬:“不……不用了,我這是心病。”
“心病?是什麼心病,”鐵錘盯着姜晏的眼睛,“不能跟我說嗎?我們是夫妻,應該是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
娀簡王室全死光了,只剩下位鸞公主的消息又不是什麼祕密。
姜晏自然是知道的。
他心中清楚父王和兄弟們的死和妣潼脫不開干係。
母族的死亡,雖然是父王下的命令,但背後一定也有妣潼的挑唆。
所以,妣潼對他來說是造成他家破人亡的仇人。
可他已經是一個廢物了,報仇他倒也沒那麼不自量力。
但自己的妻子如今卻是妣潼面前的大紅人。
這令他感覺無比痛苦。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嗎?”鐵錘臉上頗有幾分疑惑。
“我以爲先王滅了你外祖全家,逼死了你的母親,還將你害成如今這副模樣,你該恨透了他。”
“原來,你竟並不恨他,不僅替他犯下的錯找藉口,甚至還想替他報仇?”
頓了頓,鐵錘長嘆了口氣:“或許你說的對,和你比起來,我的確是自私,功利,心思狠毒。”
“因爲我恨透了丟下我,不管我死活的父親。我不會替他找藉口,覺得他還愛我,只是被女人矇蔽欺騙了。我只恨他。”
不知爲何,姜晏從妻子語氣平平的話語中聽出了濃濃的譏諷之意,讓他覺得臉上生疼。
鐵錘擡手按上了他帶着面具的那半張臉:“你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恨先王嗎?”
真實的疼痛從臉上傳來,讓他腦中瞬間浮現出銅鏡中自己那噁心恐怖的模樣。
這令他瞬間閉上眼睛,感到無比痛苦。
但鐵錘的聲音繼續傳入耳邊:“我很好奇,若先王未死,你會殺他替你母后和舅舅外祖報仇嗎?”
這問題是姜晏從未想過的,他微微一顫,睜開眼對上鐵錘漆黑的瞳仁。
鐵錘表示自己明白了:“看來是不會。”
姜晏被她的眼神看的一陣心虛,囁喏道:“嬋兒,他是我父親。”
鐵錘上下打量他一便,嘆了口氣:“他若當你是兒子,怎會將你變成如今這模樣。”
這句話成功讓姜晏眼中浮現痛苦之色。
“知道先王爲什麼可以這麼狠心嗎?因爲他不需要喫懷胎十月的苦,便能輕鬆用有很多孩子。”
“但王后卻不一樣,她只有你一個孩子,她將所有的母愛都給了你。”
“我若是王后,我會對你很失望。”她擡頭看一眼姜晏,淡淡道。
她沒有胡亂說,因爲她說的是“我若是王后”。
至於王后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和她這句話有什麼關係?
姜晏沒聽出她的文字遊戲,他痛苦地攥緊了拳頭:“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我也總夢見母親、舅舅、外祖和表哥們質問我爲什麼不替他們報仇。”
“可那是弒父,誰能做出……”
打斷他的是一聲雲淡風輕的“我能啊”。
“什麼?”姜晏一愣。
“我說我能……弒父!”鐵錘微笑,“他害了我的母親,拋棄我這個女兒,所以,我便讓他在痛苦掙扎中絕望死去了。”
姜晏完全呆住了,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鐵錘,甚至身子不自覺地往後讓了讓。
鐵錘無所謂地笑笑:“怎麼?被你自私、涼薄、記仇、心狠手辣的妻子嚇到了嗎?”
姜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舉止不妥,連忙搖頭:“我沒有,我……”
鐵錘黑沉沉的瞳仁緊緊盯着他的雙眸:“這樣的妻子,你還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