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聲音,宋遙瑾轉過身,看見元素正頗爲興奮的走進來,說道:“人可都關好了?”
“郡尉帶人看着他們呢,這回可是都捉住了,想再藏起來也不成了。”元素答道。
正說着,就見郡守幾人也從屋子裏出來。
走在前面的是郡守鄭舉恩和裴雲霽,郡丞姚辭落後半步。
快步走上前來,鄭舉恩面帶喜色地說道:“總算是捉住了,這些日子的籌謀都值得了!”
“是啊,此番塵埃落定,轉危爲安,過些時日北恭君前來,也能安然無恙地途經此處了。”姚辭也附和道。
方纔三人出門時,裴雲霽所站位置,正在鄭舉恩之右。大梁向來以右爲尊,這讓宋遙瑾對裴雲霽的身份更確信了一分。
待郡守兩人說完,宋遙瑾正等着裴雲霽對此事的看法,她擡起頭,卻和裴雲霽的目光相撞。
宋遙瑾神情一頓,二人僵了幾息之後她移開了視線,眉頭微蹙。
並非是宋遙瑾面子薄羞澀,此刻身爲男兒裝,無須介懷風月。只是裴雲霽的神情帶着探究,目光有如實質,彷彿在他面前,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形。
更何況移開視線之後,宋遙瑾還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看得她沒由來的尷尬。
“懷卿賢弟可有高見?”見宋遙瑾側過頭,裴雲霽不緊不慢地問道。
爲了行事便宜,宋遙瑾就想了“懷卿”作爲自己的字,先前入郡守府時,便上報過名姓。平輩之間互稱字乃是常例,友人互稱更是平常。
但是裴雲霽此時叫她的字卻顯得有些另類,倒像是故意爲之。
宋遙瑾忽視裴雲霽的古怪,恢復了端正的樣子,認真說道:“草民以爲,匪徒雖已抓獲,卻仍不知他們意圖,甚至於是否受人指使也未可知。北恭君乃大王之子,犯上作亂,其罪當諸。刺殺之事,風險甚巨,稍不小心就會丟了性命,他們不可能不瞭解其中風險。因此當中必有巨大利益,能教他們不惜性命也要來此犯險,如此他們就不會輕易招供,須得仔細審問纔是。”
“這樣吧,待會一起前去,好好的審問一番,若是嘴硬,也可用些刑具,諒他們也不敢不說。”鄭舉恩贊成道。
“不妥大人。嚴刑逼供不僅容易使罪人折損,損失關鍵證據,也容易激起他們逆反之心,多生事端,故而絕非上策。”宋遙瑾說道。
“那賢士可是有對策了?”
“人皆有五欲,財色名食睡。此五點極難割捨,若從此下功夫,取得他們的口供便容易多了。”
“難不成要利誘?賊人兇惡,恐難成事。”鄭舉恩問道。
“草民以爲可以從‘食’‘睡’入手,不過要辛苦各位審訊的大人了。”宋遙瑾答道。
坐着郡守府的馬車,一行人到了懷川獄。
透過馬車上的窗子,宋遙瑾看見院門之上有個匾額,上書“懷川獄”三個大字,深色的外牆有些破舊,但卻比一般院府的牆高出數尺,只是遠遠瞧着便有些壓抑。
進了大獄之內,更是處處血腥,污漬遍地。
大梁律法嚴苛,許多刑罰令人聞風喪膽。看着牆上沾血的刑具,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裏或死或殘,來了此處,許多人都未再見過牆外的景色。整日面對的,只有哀嚎與恐懼。
那年鹹京,大梁國獄梁臺,年幼的宋遙瑾在大獄之內看見了渾身血污的父親,滿身的傷口都未曾癒合,就又要承受無止境的酷刑,經歷了百般折磨,甚至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而梁臺之可怖殘酷,更甚此處百倍。每每宋遙瑾回想起那景象,腦海中只浮現出四個字——
人間煉獄。
正當宋遙瑾陷入了回憶之中,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將她拉回了現實。
“你可還好?”
宋遙瑾一擡頭,發現不知道從何時起,一直走在前面的裴雲霽到了她旁邊,正神色莫辨的看着她。
“勞您掛心了,草民無大礙,只是看見這血腥場景有些害怕罷了。”宋遙瑾語氣平緩的說道。
盯着她看了一會,裴雲霽才說道:“那就好。見你剛纔的樣子,我還以爲,此處有懷卿的舊識呢。”
說罷,裴雲霽就轉回頭去,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面上波瀾不驚,而宋遙瑾卻暗暗心驚,都怪自己一時大意失了態,叫人發現了端倪。只不過這人也太過仔細,觀察入微,如此竟能猜出人心中所想。
素未平生,他何故多番觀察?
他是在試探自己,他想知道什麼?
二人並肩而行,卻各懷心思。路途不長,很快就走到了關押匪徒之處。
一個小卒迎上前,恭敬道:“大人們有何吩咐?”
“他們可還安分?可有招供?”姚辭問道。
獄卒略有一些緊張地說:“並非是小的們怠慢,只是那爲首的嘴硬的很,說不見到郡守大人不會說一個字的。要想知道真相,就必須要郡守大人來親自申他。”
聽見這話,姚辭眉頭一皺。
這幫人都是亡命之徒,如何能讓郡守來審問他們?況且郡守方纔接到公務,留在府內處理,此刻並不在場。他們如此說,不過是找個藉口,用來拖延時間罷了。然則北恭君不日將至,一日不調查清楚,城內就仍存有隱患,無法完全確保北恭君的安全。
正當姚辭爲難之時,宋遙瑾說道:“大人何須憂愁,直接開始安排就是。”
兩日後。
“頭兒,我不行了這幫官府的人太狡猾了。”於津有氣無力的說道。
而郭讓此時也滿眼血絲,嘴脣蒼白乾皺,十分費力的擠出一句:“閉嘴。”
他們幾十個大漢靠在牆邊,各個都是癱倒的樣子,明明雙眼通紅,都還強睜着眼睛。和郭讓一樣,他們都面色蠟黃,嘴脣泛白,頭髮黏在臉上,衣服都溼淋淋的。身上沒有一處傷痕,看起來卻都要死不活。
其中一個撐不住了想睡,眼睛稍一閉上,就被旁邊的獄卒一桶水潑醒了。
幾個獄卒坐在圍欄之外,喫的淨是冒着香氣兒的飯,談笑風生,好不快活。
而圍牆之內,郭讓一夥人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獄卒喫飯,而兩天來他們粒米未進,一口水也沒喝過,一刻鐘也沒有睡過。
腹內空空,飢腸轆轆,雙眼乾澀,倦意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