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放逐臣 >第44章 火光
    窗外火光隱現,陣陣嘈雜裹挾着馬蹄聲與叫喊聲,輕易擊碎涿易的平靜。

    宋遙瑾睡得很淺,聽到聲音猛地起身,抽出榻下的大柴刀,抓起門旁的木質缸蓋便推門而出。正巧撞見剛到她門外,準備叩門的邱澤。

    “大人,赤丹軍暴動了。”邱澤說道,聲音中有一絲緊張。

    自趙背出逃,宋遙瑾已習慣和衣入睡,爲的就是隨時準備以防不測,及時脫身自保。木缸蓋原是縣令府蓋水缸的,她見這物厚實圓大,又不似鐵盾沉重,便將這蓋放在屋中,必要時做盾牌之用。

    “沉寂這麼些時日,終究是來了。”

    兩人皆是左手持盾,右手握刀,頭戴赤色頭巾,將面一蒙,渾然扮成赤丹軍的模樣。在後門等了一會,聽門外無聲,便開門溜了出去。

    一路繞道而行,避開主路大道。見着成股的赤丹軍,便迅速閃開躲避,見着慌張逃竄在外的百姓,也紛紛避讓開來。至於涿易的府兵,先前已安排好了去處,城門守軍佔去十之六七,剩下的則是身手敏捷,反應迅速的。他們在城內分散開來,與赤丹軍行同樣策略,用刀劍騷擾爲主,絕不正面拒敵,意在轉移他們視線,既能保護城內百姓,又可減少兵力消耗。

    道上赤丹軍或騎馬奔馳,或放火燒屋,隨意損毀家宅攤鋪。看見在外躲藏,尚未來得及歸家的百姓,就幾人上去追趕。一旦被捉住,少不得拳打腳踢,辱罵鞭打。個別赤丹軍捉住人,便扯開面巾,教百姓看見他的臉,而後將之殺害。他們以看人驚懼爲樂,以聽人哀嚎求饒爲快,絲毫不會憐惜手無寸鐵的百姓。

    雖未得見從前狀況,然而依照衆人描述,宋遙瑾卻覺得,今夜的赤丹軍更爲兇殘,似乎不單是爲了擾亂而來。

    不消片刻,剛剛恢復些生機的涿易城,便被赤丹叛軍毀於一旦。

    途中經過各個街巷,哀嚎遍地。被扔到路旁的屍體,如同破敗稻草扎一般,被叛軍隨意丟弄,血痕在地上扭曲蜿蜒,控訴着赤丹軍的暴行。某幾家院門大開,東西滾得滿地都是。匆匆一撇便能想見,這裏院門是如何被強行破開,百姓又將會經歷何等慘事。經過其中一戶時,院中躺了一地的屍首,唯剩一個小嬰孩,連帶着襁褓被掛在了樑上。孩童不懂事,只一味啼哭嚎叫,卻襯得這場景悲慼慘烈。

    宋遙瑾閉了閉眼睛,不忍見到這般場景,連着提了幾口氣,纔將涌上鼻頭的酸意壓下。她手中下意識攥緊了刀與盾,不知不覺加快了腳下步伐。

    不知繞過多少街巷,兩人才停在了一戶人家院門前。宋遙瑾指節連着擊了兩聲門,隔了兩息才又是一聲,如此反覆了三次,那院門才被拉開一條縫。

    劉婆子從門縫往外看,見着一個頭戴赤巾的蒙面人,她腳步往後一踉蹌,剛要重新掩上門,便看見那人面巾往下一拉,露出張清俊面容。

    “宋大人!快,快進來。”

    她趕忙將兩人放進院來,待關門時,還探頭左右看看,見沒有旁人跟着,才安心關上了門。

    “外頭是怎個情況,鬧得如此之兇?”早在屋內等候的章錫迎出來,自打外頭有了響動,他便一刻也坐不安穩,恨不得看那門百八十次,就盼着宋遙瑾趕緊出現,萬萬不能出意外。

    擔心恐懼並着急躁憂慮,明明是寒涼的夜裏,章錫卻急得熱氣衝臉,直靠蒲扇來降些燥意。

    “進屋說。”宋遙瑾顧不上虛禮,壓低聲音帶着幾人進屋詳商。

    宋遙瑾攤開準備好的羊皮輿圖,鋪開在案上。“赤丹軍恐意欲攻城,今夜在外肆意屠殺百姓,燒燬屋宇,涿易慘狀已不忍目睹。”

    “叛軍許多次□□,卻從沒有過這般瘋狂。他們消停那麼久,必是在盤算惡計,我聽着外頭百姓哀嚎,卻只能在此自身難保,當真恨不能頃刻衝出去與那赤丹亂賊拼命!”章錫情緒激動,狠狠錘了一下大腿,爲百姓遭遇痛苦不已。

    赤丹軍之所以肆無忌憚良久,而多方無能爲力,便在於這分兵之策。

    兵分兩路,狡兔三窟,無論哪一方失利覆滅,剩下的部分都將如野草復生。留在城內的人少,卻利用分散隱藏於涿易,屢次恐嚇騷亂,就是爲了使百姓恐懼,以便來日侵佔,百姓不敢有抵抗之心。城外隱藏人衆,等城內大功告成便可長驅直入,以武力將涿易徹底掌控。

    分析下來,這策略似乎無有可解,然而成其功,卻也斃其勞,破局的關鍵便在於阻撓叛軍兵合。

    “此刻赤丹軍尚未猛撲,城內叛軍數量不足,並不能收涿易於囊中。府兵皆在兩個城門堅守,只要關緊城門,城外赤丹軍增援無果,待方城與興範守軍增援一到,赤丹軍城內外分困,城內孤軍慘將,城外兩面環圍。屆時一網打盡,他們想退也難。”宋遙瑾說道。

    “已按足下之意排布,只可惜城內兵少,不然勝算會更大些。”

    “一應準備,皆因我等乃劣處,此刻只能搏一線生機。”說罷,宋遙瑾看向劉婆子,“叛亂平復前,都要勞煩您照看章大人了。”

    劉婆子忙點頭應到:“章大人就在我這裏呆着,管保不會讓他傷半分。”

    趙背逃走後,宋遙瑾便建議章錫在劉婆子家居住。

    一則赤丹軍如此放肆,先前恐嚇縣令吳威,今時便能殺害縣丞章錫。而縣府首當其衝,叛軍定然已將縣府攪得天翻地覆,好在早已將人撤離,此刻已人去府空。

    二則劉婆子與趙老翁相近,假使趙背身份果真如推測一般,趙家必然無恙,而趙背不會讓他爹恐懼,因此鄰里也大多安全。

    涿易不能沒有統領,縣丞出事,城內則會亂做一團。故而安排章錫居於劉婆子家,是目下最好的去處。

    章錫問道:“接下來怎麼做?”

    “城內叛軍殘忍非人,然而他們並不具絕對優勢,所依憑之物,乃是涿易百姓的恐懼。如此下去,城內傷亡愈增,更對守城不利。”宋遙瑾將提前備好的黃布遞給邱澤,“赤丹叛軍已然暴露,百姓怒火忍無可忍。是時候了,萬望保重。”

    邱澤接過黃布,扯下頭上紅色頭巾。目光鄭重,對宋遙瑾點了一下頭,毫無猶豫轉身離去,翻牆出了院門。身形閃避,他穿過巷中路上與幾隊府兵匯合,一同前往此刻破敗的縣府。

    幾柱香前,赤丹軍搶掠砸毀縣府,隨後便棄此離去,這裏剛好就成了空巢。

    邱澤將黃色大布掛在鐵桿之上,幾步便躍至縣府屋頂最高處,他臨空揮舞鐵桿,風打在布面上,發出陣陣破空聲響,夜色之下,火光之中,明黃大布儼然成了旗幟,城內分散的府兵皆看到這抹亮色,從各處街中巷角趕赴縣府之下。

    所過之處,無數院門打開,不斷有百姓手持木盾柴刀,加入府兵的隊伍,一同趕赴縣府之下。遇見落單的叛軍就合力誅殺,誰也不能阻擋他們的腳步。

    暮色掩映之下,看不清究竟多少人在往此處聚集。

    不一會,縣府內外便立滿了府兵,各個都手持刀劍,身帶盾甲,面目剛毅勇猛,目光灼灼盯着頂上掌旗的邱澤。百姓則抄起家中的農具,拿着可防身的木蓋,臉上的悲傷與仇恨交雜,血痕與淚水混流,火光映在他們眼中,也無法動搖堅定神情半分。

    “叛軍殺我親族,毀我城池!此仇不報,何以爲人!”嘶啞聲音抑制不住滿腔悲憤,喚起衆人心頭滔天怒意。

    “忠君衛國,雖死猶榮!”

    “報仇雪恨!”

    邱澤再次搖動鐵旗,振聲呼道:“斬叛軍,護涿易!”

    他的聲音擊透所有人的耳,一呼百應,如千層激浪一般引得衆人呼喊。縣府下呼喊聲由小變大,千萬個聲音逐漸融爲一體,引動涿易上空迴響。無數雙充滿恨意的眼燃起熊熊烈火,齊心欲將叛軍摧毀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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