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縣。

    1978年的高考定在了7月的8號和9號。

    今年參加高考的人數依舊不在少數,黃土村和水屯村這邊,趙小弟和林小弟也參加了高考。

    考前報志願時,趙小弟填的都是京城的藝術學校,不過聽他師傅呂玲的話,也填了一個隴西省內的藝術學校作爲保底。

    林小弟沒有什麼具體的職業目標,但也想去京城和大哥一家團聚,便也都填了京城的學校。

    不過,還沒等成績出來,林小弟就率先改變了主意……

    那天他在家打掃屋子,想着大哥一家暑假要回來,他便開了大哥房間的門,進去順帶打掃了一遍。

    巧的是,他擦桌子時在抽屜下面發現了一隻老鼠,待捉了老鼠打死,林小弟這才發現桌子下面的抽屜已經讓老鼠打了個洞。

    地上躺着一本筆記本,正是從這個洞裏掉下來的。

    這筆記本的外殼已經十分破舊了,上面還有黴印。

    林小弟鬼使神差的撿起來,翻開第一頁就被嗆了口塵土,他把筆記本抖了幾下,又被嗆的咳了起來。

    待抖乾淨了塵土,林小弟這纔看清上面寫的名字————

    林滿田。

    紙早已泛了黃,墨跡也淡了許多。

    但林小弟就是能一下子認出來這名字……是爹。

    是他沒見過的爹。

    他的心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手上繼續翻開了筆記本……

    ‘1950年10月20日,晴

    昨天終於過了江,北朝鮮這邊冷的邪乎。幸好走之前娘給我縫了棉襖,棉襖穿在裏面,外面套上軍服,總算是活過來了。

    三連昨天凍死了三個兄弟,我和狗蛋兒偷偷去看了,嚇得半夜都沒睡着……

    我突然有點兒後悔來這裏,我怕我也跟那幾個兄弟一樣凍死。

    不行,我不能凍死!我還要回去看我兒子和媳婦兒!’

    從後面幾行字那歪歪扭扭的筆畫可以看出,當時寫日記的人應該真的很冷。

    ‘1950年11月9日,陰

    好長時間沒記日記了,我的墨水都凍住了。

    上個月我第一次上戰場,在雪地裏窩了大半夜,等衝鋒的時候我的腿都凍住了。我就這樣一瘸一拐的衝進去,還特麼幹掉了好幾個鬼佬!

    班長說我身手不錯,以後等他升了排長就讓我當班長。

    嘿嘿,我跟班長說不用。

    (但我還是偷偷把我帶的茶葉送了他)’

    ‘1950年11月25日,晴

    我又立了功,班長又誇我了。

    前天是鬼佬們的感謝節?不知道是個啥,反正就是感啥節。他們的頭子之前不是說要在這個節之前佔領北邊嗎?

    嘿嘿,又讓咱們給他打退了!

    唉,想玉蓉想兒子,想爹孃,還想大哥二哥。不知道兒子長肥沒有?等我回去這小崽子也不知道還認不認得我……’

    ……

    ‘戰事越來越多,啥時候有時間就寫幾筆……’

    ……

    ‘1951年春,晴

    班長死了

    他還沒當上排長,我卻當上了班長

    其實我也並不是很想當班長,我還是想他來當……’

    這一頁日記字跡十分模糊,能看清的字寥寥無幾。

    ‘1951年夏

    已經記不清是何年何日了,想起身上還有個日記本就拿出來寫了

    我已經被轉到後方,原因是腿部受傷。是一個鬼佬扎的我,他奶奶滴。

    上次突擊到了一個村子,我順手救了個女孩兒,怪的很,那女孩兒老喊我‘嘔爸嘔爸’?副班長說,這是人家喜歡我。

    嚇得我趕緊給人家送走,喜歡我可不成。我兒子都一歲半(劃掉),兩歲半了!

    不行,這頁還是撕了吧,回去讓玉蓉看見了我就完了……’

    這頁日記的邊緣被撕開了一個小口,但又用什麼東西粘了回去。

    ‘1951年冬,晴

    聽說快要打完了,不知真假’

    ……

    ‘1953年7月27,晴

    我們總算打贏了!

    兩年零九個月啊!’

    ……

    ‘1953年秋

    坐在回程的火車上,我反而沒那麼想家了

    這兩年見過太多生死,心都麻木了。窗外的景兒不停往後倒,我不禁想起當初我是爲啥要來的

    我想不起來了,但還好,我不後悔’

    ……

    ‘到家了到家了!玉蓉和娘看見我都哭了,小崽子也認得我!

    不過小崽子咋沒長肥?一頓還喫那麼多……

    跟生產隊的豬似的,光喫糧不長膘。

    不行不行,以後得把紹華也送去部隊當兵,讓他看看他老子是怎麼練成今天這麼魁梧(劃掉),威武的!

    ……’

    這本日記寫到這裏就結束了,後面的太平日子沒有被記錄。

    林小弟擦了擦眼睛,心中那翻涌的情緒還未能平息。

    就在這時,一行字撞進了他的眼睛。

    這行字寫在日記最後一頁的末尾,墨跡明顯比日記要新,而且字也更遒勁有力————

    未能盡父志,餘生之憾

    林小弟怔愣了一下,然後淚水充滿了眼眶。

    這是大哥的字……

    這天晚上,林小弟抱着日記本在牀上輾轉反側。

    大哥說餘生之憾。

    所以,其實大哥也想過去當兵。

    但是大哥沒去。

    林小弟又擦了把眼睛,強忍着淚水。

    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大哥爲什麼沒去,不是不想去,是沒能去。

    那時爹纔去世,娘性格柔弱,家裏的重擔都壓在了大哥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身上。他白天要顧地裏的活,晚上要照顧他還帶着寬慰娘。

    連一直很優秀的學業也中斷了……

    家裏這樣的境況,大哥怎麼可能去當兵?

    看了這本日記,林小弟沉默了好幾天。

    林母每天都要顧着陳記的生意,早出晚歸,竟然也沒發現小兒子的異常。

    直到這天下午她回來,聽見小兒子跟她一本正經的說要去當兵,不去上大學了,林母當時就坐到了地上。

    “娘……”林小弟沒想到自己孃的反應會這麼大,趕緊過去扶林母。

    待走近了纔看清,林母的臉上已經滿是淚痕了。

    林母從來沒有用這樣堅定、強勢的語氣和小兒子說過話,今天是第一次。

    她說:“我不同意!你好好的怎麼就要去當兵?當兵有什麼好的?!別看現在和平,等打起仗來那就是槍林彈雨!刀子往你捅!當年你爹要不是在戰場上傷了腿,他後來……嗚嗚他後來讓車撞了也不至於搶救不過來!”

    “紹思啊,你聽話,去上大學,你要是去當兵你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林母哭得淚涕橫流,一邊哭手上一邊錘着自己小兒子的背。

    往事再被翻起,她的心裏彷彿有無數把刀在扎……

    ——————————

    作話:終於寫到林父了,心裏有點子難過,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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