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蕭谷看着那越來越明亮的月色,朝着面前的郎懷義忍不住露出來了一個苦笑出來。
“四爺的老婆..也不能說是老婆了,甚至連前妻都算不上了。
他倆是在外面的工地上認識的,那時候四爺在村裏面不好過了,沒有地了那點泥瓦活也養不了自己。
所以就跟着同村兒的人去各地打打零工,然後想辦法養活自己唄。
據四爺當年自己說的,他是在人羣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姑娘。
那是一個不算美麗,但是讓他很着迷的女人。
那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女人,平時連個話也不說,就算是被人欺負了也不吭聲。
跟着一羣男人在工地上做活,每天就是一個眉頭一缸水,然後就這麼對付了自己的中午飯。
四爺說,那是一個讓他一看就知道了什麼是動心,什麼是可憐的女人。”
“之後四爺就經常關注着她,慢慢的也熟悉了一些,直到有一天他拿出來了一袋自己都從來沒有喫過的辣條送了過去。
那是他第一次和女人說話,四爺把辣條送給了女人,女人沒有拒絕。
只是喫着喫着就哭了起來。”
“四爺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這麼傻乎乎的看着人家,直到女人突然問他,如果自己跟着四爺的話是不是每天都能夠喫辣條?
那是四爺這輩子唯一一次沒有半點遲鈍的時候。
他毫不猶豫地就說可以,然後每天都會給女人買一包辣條。”
“那個女人比四爺小了整整五歲,現在她的照片應該還在四爺的上衣內兜裏面,每天睜開眼都要看一看,然後才能起來。
四爺是個好人,女人雖然比他小五歲,但是你應該也能夠猜出來。
女人的腦子同樣是有些問題的。
所以四爺娶她的時候並沒有花一毛錢的彩禮,女方的家人很痛快的將女人嫁了過來。
對四爺也只有一個要求。
他們不需要四爺做什麼,就對那個女人好一點,甚至不需要讓她過上什麼好日子。
就對她稍微好一點就可以了。
僅此而已...”
“自從娶了這個媳婦,四爺好像終於又找到了生活的希望一樣,哪怕是那兩年他的父親終於也去了。
但是走的時候他父親的臉上是掛着笑的。”
“四爺那一陣每天都早出晚歸的,幹活可以說是村裏面最賣力的,女人也是比較勤儉的,不會和其他人一樣鬧出來什麼幺蛾子。
雖然女人的腦子也會時不時的出現問題,但大部分的時候,女人都知道要給四爺留着門。
要給他留着一口熱乎的飯喫。
那些年四爺的日子過得真的算是紅紅火火的,貧困但是很幸福。”
“而且在第二年,四爺就有了自己的兒子。
那是一個大胖小子,所有人都說四爺轉運了,都說四爺從此日子就真的好過了。
但是...負負得正的這個數學問題並沒有出現在四爺的身上。
反倒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句話在四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的孩子...腦子同樣是出現了問題,而且可能比他和女人的問題還要嚴重。”
“但四爺就是四爺,無所謂!
就算是有問題又能如何呢?他會努力的工作,會努力的養活自己的孩子,會想盡辦法讓這個孩子幸福。
他拼了命的工作,就這麼將孩子養到了八歲,哪怕這個八歲的孩子還會將屎拉倒自己的褲子裏面。
但,誰讓那是他的兒子呢。”
“四爺就這麼抱着無所謂的態度一年又一年的活着,哪怕這個家再次變得不像是一個家了,他仍然努力的堅持着。
或許在他的心裏,那就是他心裏面唯一的希望。
唯一的所謂。”
“但,或許是無所謂這三個字說得太多了吧。
等到四爺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只知道那個和他同病相憐的女人已經走了,離他而去了。
還帶走了他那個八歲的孩子。
據說是跟着一個放羊的走了。
還給他留下了兩隻小羊羔子拴在了門口。”
“四爺看着那兩隻小羊羔子,看着再次被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房間,他只是將房門關好。
然後喝了好幾天的酒。
好幾天...
等他從醉生夢死間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連那兩隻小羊羔子都沒了。
村裏也沒人知道是誰牽走了,或者是...自己走了?
誰知道呢。
反正對於四爺來說,這已經無所謂了。”
“從那時候開始,四爺就真的是無所謂了。
他終於不再喝酒了,也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去尋死覓活,他這是和往常一樣開始自己過着自己的日子。
只是動不動就是說着那句口頭禪,無所謂了!”
“四爺應該是真的無所謂了吧,他還有什麼可以留戀的麼?
我不清楚,或許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沒了家人,沒了可以爲生的土地,甚至都沒有一個朋友。
四爺現在每天就靠着從外面找到了日結工,小零活好好活着。
也不去想什麼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即便是如此,慢慢的他也開始了頭疼。
這一疼就是足足的十五年,將他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可是他仍然每天笑呵呵的,哪怕是遇到再大的困難他都沒有哭過。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苦難...那都是沒有必要的事情了,他的手指頭就是在這個時候,幹活的時候砸斷的。
沒有保險,沒有什麼所謂的賠償,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去告贏對方。
就是拿了老闆給他的兩萬塊錢,聽着老闆一口一個晦氣的說着。
默默從醫院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四爺就是這麼一個人,他現在對什麼也無所謂了。
每天頭疼的睡不着覺,他無所謂。
他的手沒了,他也無所謂。
幹活的時候不方便被人辭了,他也無所謂。
他或許只想就這麼走着走着,或許哪一天就真的是走不動了,那也就真的不再繼續走下去了吧。”
蕭谷的腳下已經堆積了一堆的菸頭,那代表着四爺的故事也慢慢完結了。
兩個男人就在這有些陰暗的小小醫務室裏面,說着另外一個男人的故事。
可就是這麼一個故事讓兩個人的心情都變得非常沉重。
蕭谷不是沒有辦法治好他的頭痛,或許他不敢說自己一定能夠讓他的腦子重新恢復清明的狀態。
但是他最少可以減少甚至讓他的痛苦消失。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四爺的痛從來不在自己的頭頂,他的痛在他的心裏。
蕭谷嘆息的將屋子收拾乾淨,那郎懷義也是在沉默了些許之後,幫助蕭谷將一切迴歸原位。
兩個男人似乎都不知道下面需要做些什麼,只是將一切都佈置好了之後,朝着兩個不同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的蕭谷已經換上了一臉的笑容,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當然,也的確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而另一邊的郎懷義,再回到了村民的家中之後,笑着和他們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回到自己臨時的房間之中。
將那許久都沒有打開的日記本再次打開,然後再次沉默。
直到外面的聲音慢慢消失,直到夜色真正深沉,直到他最後露出來了一聲苦笑。
這一刻,他終於緩緩落筆。
“你是我的半截詩歌,我不允許別人在上面更改任何一個字。
你結婚了,我離開了,現在我想通了,也祝你幸福吧。
這世間,終歸還是要萬事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