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蕭蕭落木 >第4章 蕭蕭其人(2)
    “喏,他還說過一些蕭蕭姑娘還沒做蕭蕭老大時候的事兒:蕭蕭姑娘她們剛搬到美人地時,大夥都很好奇,也很疏遠。畢竟江南風光旖旎,百倍富庶於嶺南,正常人都不願意來萍水縣這個窮地方。再說,美人地是個小破地方,生活在那兒的人從祖輩開始就一直生活在那兒沒挪過窩,家家戶戶都沾親帶故。這些人家不是姓鄭,就是姓黎,就她們娘倆是外姓人,膈應的很。不過後來,人們發現,陸娘子實在是個好人,蕭蕭姑娘也懂事,孤兒寡母的,人心都是肉長的,誰看了不覺得可憐。人們漸漸接納了她們,她們就在美人地住下了,陸娘子識文斷字,閒了教孩子們讀書識字,農忙時還替要下田的人家照看孩子,大夥兒念着她的好,知道她不會幹農活,誰家糧食菜蔬有的多,就分給母女倆一些。老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我想大概就是他們這樣。

    不過,陸娘子願意教美人地的孩子們認字初衷雖好,可是美人地家家戶戶都識不了幾個字,祖輩上也沒出過幾個文化人,所以陸娘子教了這些年,也就鄭康、蕭蕭姑娘幾個人認識幾個字,會做簡單的書記。其他人學會寫自己名字之後就不想再學,幫着父母下地幹活了。”

    許彥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在維持生活都很艱難的這裏,讀書識字實在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對了,鄭康還和我說過,蕭蕭姑娘打架真的很厲害。自從她來了萍水縣,就沒有她打不過的孩子。鄭康說,蕭蕭姑娘個子小,又是個姑娘,起初萍水縣的男孩子們誰都沒把她放在眼裏,可是她打起人來力氣可大,可有勁了。而且她打人不全靠力氣,還會動腦子,不到半年,萍水縣的孩子全被她打服了,心甘情願地叫她蕭蕭老大。”林崖不無感慨地說,“有機會我也想和她過過招,看看她有多會打架,不,我的意思是,看看她有多厲害。”

    不止許彥,一直悶聲不響的李牧這時都被林崖逗樂了,不動聲色地露出些微的笑意,他的嘴上下微微翕動,仔細看去,正是“蕭蕭老大”四字的嘴型。

    “蕭蕭老大”這四個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許彥也跟着出聲複述了一遍,他調侃道,“這位秦姑娘看着落落寡合,想不到竟然如此爭強好勝,敢在少年堆裏稱老大。”

    “我想,也許她只是想保護家人吧。”一向順着許彥的話說的林崖罕見地反駁道,“鄭康偶然和我說起,蕭蕭姑娘母女倆剛到美人地的那幾年,過的並不太平。起先因爲她們是外鄉人,美人地鄉民都對她們敬而遠之,由着她們自生自滅。陸娘子不是一個長於持家的人,不懂農事,也不擅長家務,帶着年幼的蕭蕭姑娘往往一天只能喫上一頓飯。大人們的隔閡最終靠着孩子們的友誼打破,蕭蕭姑娘打服了萍水縣所有孩子,徹底融入了萍水縣孩子們之間,東家串門西家蹭飯,慢慢就和各戶人家混熟了。美人地人看陸娘子實在不是塊做農活的料,倒是個做針線的好手,就給她介紹了縣裏刺繡的活維持生計。

    不想,事情壞就壞在刺繡上。

    嶺南地區盛行苗繡,陸娘子雖是外鄉人,但是在刺繡一事上很有天賦,沒繡多久,技法就超出尋常繡娘不少,一時間,四鄰八鄉許多繡娘慕名過來美人地向她討教繡法。陸娘子刺繡好,心腸也好,把自己的技巧教給了其它繡娘們,可是她們的繡品依然及不上陸娘子的。”

    許彥說:“這不奇怪。林將軍,如你所說,這位陸娘子應該出自詩書人家,自有才情,一樣的刺繡,在她手裏,自然更添雅韻。”

    “許通議說的在理。不過這對陸娘子而言,實在不是幸事。她的繡品名聲在外,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其中有一個鄰縣的富戶,鄭康說那人是安樂鎮首富,看上了陸娘子的一雙巧手,想要強納她爲妾。陸娘子不從,幾番拒絕之後,那富戶光天化日之下,叫來一羣大漢來到美人地,打算將陸娘子綁去成親。”

    “豈有此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強娶良家婦女,置國法於何地。該死,該死。”許彥義憤填膺地說。

    比起出身世家的許彥,在鄉村長大的林崖對此見怪不怪,他疑問的是另外的內容:“許通議,那個富戶看中陸娘子的手藝,請她爲自家繡坊做工不就好了,爲什麼非要娶她呢?”

    “我想這大概和嶺南一帶的風俗有關。我曾經在書上看到記載:嶺南地區大多以家族爲一個生產團體,特別是刺繡等極依靠人力傳承的,更是最高機密,絕不外傳。所以,與其說是這個富戶看上了陸娘子想要強佔爲妾,不如說他看中她的手藝,想通過納她爲妾的方式獨佔她的繡工和繡技。”

    “這太黑心了。”林崖說,“若是請人做工,是要付人工錢的。納爲妾室,既得到了人,又得到了不用付工錢的繡娘,合着好事都給他佔了。這個富戶既不缺錢,也不缺人,還要靠這種方式攢錢,夠毒的。”

    許彥點點頭,表示贊同,他向林崖追問後續道:“那後來呢?陸娘子是怎麼擺脫這個富戶的?”

    “她選擇了慘烈的方式。陸娘子知道那天富戶要帶人上門迎親,提前把蕭蕭姑娘放在同村人家裏託他們照看,自己當着胡富戶和他帶來娶親的人的面,在竈堂間點了火。鄭康家在蕭蕭姑娘家邊上,他和我說,那時候雖然他還小,可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陸娘子放的那把火有多大,火勢蹭地就從竈間起來了,黑煙大團大團地從樑上冒出來,嗆得救火的人眼淚止不住。胡富戶見事情鬧大,怕再逼下去惹出人命官司,灰頭土臉地帶着人回去了。

    富戶是走了,可是這火一時半刻撲不滅。鄭康說,爲了救陸娘子,美人地幾乎全村人都放下地裏的莊稼趕來滅火,好不容易把陸娘子從火裏給救出來。不過,陸娘子的眼睛從此就壞了,看不清東西,能繡花會寫字的一雙巧手也燒傷了,做不了精細的活計了。好在萍水縣的人知道她的遭遇,敬重她的爲人,同情她的艱難,誰家有來不及自己洗的衣物就拿去她那兒請她幫忙浣洗,雖然大家都不是有錢人,給不起工錢,但能拿些自家地裏出產的糧食抵工錢,總算讓她們娘倆不至於餓死。鄭康和我說,縣衙裏的聶縣丞和翟師爺也常常私下託他給她們母女帶去一些米麪。”

    屋子裏靜悄悄的,聽完秦蕭蕭的故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誰都沒有出聲說話。過了良久,許彥擡眼看向李牧,只見李牧沒事人似的專注於整理自己的儀容,他端正地坐在那裏,整了整自己的袖口,攏了攏自己的發冠,又試了試茶盞內的水溫,慢條斯理地品着陳茶,怡然自得,好像在等待某人在某刻的到來。

    屋內的滴漏依舊滴答滴答地響起,有條不紊地走過每一個時辰,滴答,滴答,打更聲恰在此時響起,從縣衙外傳進屋內,提醒着人們卯時已過,辰時已至。“扣扣”屋外響起敲門聲,侍婢在屋外柔聲細語地通傳說:“幾位大人,蕭蕭姑娘到了。”

    許彥記起昨日與秦蕭蕭的約定,便讓侍婢請秦蕭蕭進來。只聽得侍婢應聲下樓,不一會兒,兩人一前一後走上樓來,前者有意放輕腳步,走的遲緩,以便維持儀態;後者走的坦蕩有力,每一步都邁的很紮實。

    屋外才剛顯出二人的身影,不待侍婢敲門通報,許彥便搶先在屋內說:“請秦姑娘進來。”

    木門嘩地被打開,習習涼風先秦蕭蕭一步竄入屋內,帶來馥郁的梔子花香。大片大片的暖陽直直照進幽暗的室內,毫不吝嗇地傾瀉在每個人的身上,秦蕭蕭昂然立於光下,劍眉星目,似孤梅冷月,她坦然地直視着屋裏的人們,先看到林崖,再在許彥處略作逗留,最後,目光停駐在李牧身上。風忽然變大了,將平整的書頁掀亂,零散的紙張被吹落在地上,加劇了這個亂局,許彥和林崖忙離開位置彎腰撿拾吹落在地上的物品。在這一瞬間,另外兩人只聽見了風從遠方傳來的聲音,那是風吹過無邊樹木,打落紛紛樹葉的聲音,那聲音如此蕭肅、如此悽清,又是如此的,蘊含生機——蓬勃的無限生機。

    “蕭蕭姑娘,你很守時。”李牧說。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