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蕭蕭落木 >第69章 海市蜃樓(其二)
    “蜃燭?什麼是蜃燭?”秦蕭蕭不解其意,追問道。

    攤主手忙腳亂地從自己身後的雜物堆裏翻出一本殘破泛黃的書卷,興致勃勃地小心捻開其中的一面,向她介紹道:“姑娘可曾聽說過海市蜃樓?”

    身着異國服飾的大食國商人牽着駱駝不緊不慢地從這對商客身後經過,駝鈴聲聲,奇香陣陣,他們吟唱着自己國家的歌謠,與樂坊中傳出的《琵琶行》樂聲互爲應和。波斯女郎金髮碧眼,眉目流盼,腳腕處銀鈴婉轉,引得胡人裝扮的長安少女流連不前,將她們的打扮從上到下仔細揣摩個遍,心裏想着下次定要打扮成這樣出門冶遊。

    人來人往,雲捲雲舒。一人一劍的秦蕭蕭獨立攤前,投入地聽着攤主向她細數這蜃燭的來歷:“你看這書上寫了,蜃燭原名忘憂燭,點燃之後能讓聞燭之人陷入甜夢,忘卻世間一切憂愁。”

    攤主被燭火薰染多年以致變黃髮黑的粗壯手指順着被蟲蛀出許多小孔的書頁往下指,點到下面,接着說道:“你看,相傳前朝末年,江南有一制燭名家的小女兒精通燭道,她認爲點燃此燭不過能給予人短暫的快樂,夢中所得,不過海市蜃樓。至此之後,這忘憂燭便被稱爲蜃燭。”

    秦蕭蕭還欲再問,忽然聽得身旁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顧自地加入他們的對話,隨口唸出幾句歪詩道:“人說巫山好,我言黃粱一夢最荒唐。人說湘江遠,恁知爛柯十年太淒涼。”

    一名帶着淡淡藥香的少年露出他標誌性的大白牙,腰上彆着一把短刀,晃晃悠悠地從不遠處走來。秦蕭蕭眼尖,一眼看出那刀把上刻着“少賡”二字。顯然,李少賡剛剛從藥鋪出來,他雖是行醫之人,平日身上並不愛沾染那些草藥味。總會在沐浴之後出門。

    蠟燭攤的不遠處,就開着兩三家藥鋪。今兒西市人多,進進出出藥鋪的人也多,秦蕭蕭聽得入迷,竟沒有察覺李少賡是幾時發現自己的。

    突如其來的李少賡絲毫沒有爲自己打斷攤主和秦蕭蕭之間的談話而感到歉疚,而是自然地加入到他們之中,熟稔地接話道:“蜃燭再好,不過只是傳說罷了。老人家,你可知道如今是否還有蜃燭存世?”

    攤主搖了搖頭,誠懇回答道:“不瞞二位,從我的曾祖父輩起,我們家便世代制燭售燭,代代鑽研燭道。然而這蜃燭,一向只存在於古籍之中,從未見過實物。”老人沉吟半晌,接着說道,“蜃燭製作工序繁多、工藝複雜、耗材巨大,加之它的製造方法早已失傳,據傳真正製成蜃燭的只有當年的制燭聖手鄧先,他多番試驗,最終也只製成了一對。”

    “老人家,那您可知道那對蜃燭的去向?”秦蕭蕭問道。

    攤主再次搖頭,看着眼中閃着熱切的光芒的兩人,說道:“鄧大師故去之後,他的弟子尋訪他生平得意之作,記載成冊,集成《問燭》一書。然而這書上並未有任何關於蜃燭或是忘憂燭的記載。世間到底是否真的有過蜃燭問世,不得而知;鄧大師辭世已近兩百年,即使蜃燭果真製成過,只怕早就化成一灘燭淚了。”

    秦蕭蕭和李少賡短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顯然,他們都想到了那兩支奇怪形狀的蠟燭:一支是秦蕭蕭從張世祺手上截下的,一支是爛柯山上宗蔚然無意發現交給秦蕭蕭的。這兩支蠟燭,如今都到了李少賡手裏。

    兩人在蠟燭攤前叨擾了攤主好一陣,臨走時李少賡選了幾支造型別致的蠟燭讓攤主包上,這才和攤主作別,再往其他攤位上逛去。

    一別三年,秦蕭蕭和李少賡雖爲故人,驟然重逢彼此卻無話可說。兩人一前一後地錯開半掌距離在鬧市中走着,遠遠望去,倒像是兩個不相干的人。

    不論是在美人地還是爛柯山,秦蕭蕭的生活重心都不在享樂買賣一道,所以她雖然走在天下第一大城長安最爲繁華的西市大道上,對於沿街各鋪售賣的奇珍異寶全無興趣,只是漫無目的地閒逛,希冀能在某個角落捕捉到徐二狗的身影。

    走了又走,當秦蕭蕭即將走到西市盡頭的時候,終於有一家鋪子引起了她的注意,李少賡加快腳步,跟上她走進鋪子,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家逼仄昏暗的鋪子裏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利劍。

    果然,人的取向很難在短時間內發生變化。即使置身長安,秦蕭蕭也更願意花時間在鑽研劍道上。只見她熟練地從劍鞘中抽出一把把寶劍探看,用手指輕敲劍身,切實感受每把劍的硬度和利度。

    鋪子裏的夥計許是見慣了像秦蕭蕭這樣二話不說進門就看劍的主顧,絲毫沒有見怪,由着她東拿西看,自己站在櫃檯後面,並不橫加干涉。李少賡不懂劍,但他見秦蕭蕭看得入神,沒有打擾她,靜靜地立在一邊,打量起這家鋪子的佈置來。

    和藥鋪、醫館的陳設不同,這家劍鋪顯得有些雜亂無章。除了夥計們所在的櫃檯,鋪子的其他地方到處都擺滿了劍,橫七豎八的,很難說這些劍的擺放遵循了什麼樣的分類規則。

    秦蕭蕭倒是很快熟悉了這間鋪子的特色,晃盪在這些短劍、長劍之間自得其樂。李少賡見她想要拿手指觸碰劍鋒,連忙出言提醒道:“小心。”秦蕭蕭卻沒事人似的試劍給他看:“這兒的劍都沒有開鋒,傷不了人的。”

    原本因李少賡外行人的提醒擡起頭來的夥計聽了秦蕭蕭的內行話,重新把頭埋了下去,在櫃檯後面窸窸窣窣地擺弄自己的活計。秦蕭蕭將拿出來的劍細心地放回劍鞘,擺到它原來的位置。

    李少賡以爲她沒有挑中合適的劍,正準備往門外走,沒想到秦蕭蕭重新走回櫃檯前,認真地向那夥計打聽道:“你家的劍做的不錯,想來長安城有名的武士都從這兒置辦武器吧?”

    讚美話人人愛聽,何況出自懂武之人的真心讚賞。那夥計放下手中之前一直在忙的活計,挺起身板,擡起頭來,帶着竭力隱藏卻依然張揚的笑意迴應秦蕭蕭的恭維:“女俠您來我們這兒可是找對了,武林有名之士都愛來我們這兒定製武器。您瞧瞧,這地上擱的、牆上掛的、櫃裏藏的,都是俠客們在我們這兒定的稱手寶貝兒。”

    夥計一直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並不知道秦蕭蕭在他們店裏看了些什麼。李少賡看得分明,秦蕭蕭雖然四處走動,看了不少武器,但是真正合她心意的,一件也沒有。那麼她想向夥計打聽的,會是什麼信息呢?

    “那你們這兒接定製雙刀的活兒嗎?”秦蕭蕭一臉誠摯地打聽道,兩手並用地向夥計比劃着雙刀的大小,“我師父最喜歡使雙刀,下月是他老人家的壽辰,我想在這兒給他訂一副雙刀做壽禮。”

    聽着秦蕭蕭的話,夥計來了興致,熱情地追問道:“雙刀可不好隨便打。使刀人的體格、腕力不同,慣使之刀的重量、長度就會發生變化。不知女俠能否報出尊師的身量,好讓我們做個參照。”

    秦蕭蕭上京一事,李少賡已從許彥和林崖口中知曉,自然也知道她現下拜了枕粱門的莊亦諧爲師。莊亦諧其人,嘴上功夫了得,手上本事卻十分一般,聽說他連使劍都使得一般,怎麼駕馭得了雙刀這種考驗雙手腕力的武器?

    秦蕭蕭面不改色心不跳,沉着地向夥計報出了一個人的體型:“家師身長七尺,手不過膝,慣使雙刀,可以說是武林中使用雙刀的佼佼者。所以這雙刀,儘管按最頂格的標準制作就是。”

    “巧了不是。”聽了秦蕭蕭一番扯謊,那夥計連忙翻找着近日訂購了武器的賬單,激動地向她說,“原本咱們這兒不常做雙刀,不常備着做雙刀的材料。不過半月前,有一位俠客恰好訂了一副雙刀,也要的頂格配置。爲免製作出了紕漏,耽誤交貨時日,掌櫃的特意多定了一副材料備着,您要是想要,咱們這兒立馬就能安排上,耽誤不了尊師的壽辰。”

    夥計說着,便要忙活起製作雙刀的事宜。秦蕭蕭聽得夥計這麼說,面上倒是有些露怯。她剛纔的說辭,完全是爲了探查徐二狗的蹤跡,並沒有真的想要定刀。再說了,這家店既然開在長安鬧市,面向王公貴族、知名俠士售賣,所售武器的價格自然不菲。以她的財力,顯然是負擔不起這把雙刀的。

    李少賡及時地爲她解了圍,他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送到夥計面前,說道:“如此甚好,這是定金,還請貴店認真打磨,不要耽誤了這位姑娘的正事。”他又擔憂地問道,“只是您這兒前面已然排着一副雙刀的訂單,不知會否因此耽誤了製作這副雙刀的進程?”

    夥計收下銀子,一連聲地否認道:“不會不會。前頭這副雙刀只等再淬鍊一遍便能交貨。掌櫃的已經和那位大俠商定了,十日之後他便來小店取刀,耽誤不了您的活兒。”

    “掌櫃的,別人的活兒你沒耽誤,我讓人吩咐你給我打的那柄長槍做好了嗎?”一語落地,店裏呼啦啦擠進來四五個人,將本就不大的店面擠得滿滿當當。前呼後擁之中,一位穿着窄袖緊身胡服、腳蹬羊皮小靴,濃眉大眼、英姿勃勃的少女揮舞着牛皮短鞭,昂首走到了秦蕭蕭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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