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蕭蕭落木 >第98章 空餘燭淚(其一)
    “蕭蕭姑娘,你總算回來了。”一進府,還來不及回自己房間放下東西,和黎小容貓在牀上多說會兒話,林崖便在門前叫住了秦蕭蕭,一邊來回搓着手,一邊對她說,“李神醫來了,在王爺那兒等你。”

    今日不是李少賡定期爲李牧診治的日子,又在新春佳節,什麼事情讓他特意從醫館跑來光王府一趟?秦蕭蕭料想李少賡此來,必有大事發生,沒有多話,直接同林崖往書房去了。

    與屋外冰天雪地的風景不同,書房內炭火生得足足的,暖意盎然,李牧和李少賡安坐其中,聚在一起聊得甚是投契。秦蕭蕭進屋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和氣融融的畫面,一見她進來,原先就在屋內的兩人立時站起身來,不約而同地向她讓出了自己身邊靠近炭火的位置。

    秦蕭蕭沒有按着他們任何一人的想法行動,她隨意地在邊上找了個位置,閒閒坐下。她知道,他們會有話要問她的。

    果不其然,秦蕭蕭坐下之後,還沒等她喝上一口熱氣騰騰的薑茶祛寒,林崖率先問道:“蕭蕭姑娘,黎姑娘有沒有和你說,今日她在宮裏是被誰叫走的?都問了她些什麼?”

    和黎小容同一批外放出宮的宮人們,今日大都入了宮。這是一個默契球,李牧等人默默接受了宮裏指派給他們的宮人,裝聾作啞地允許她們在各府上做宮裏安插到外頭的一隻耳朵,但是她們反饋回宮裏的消息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小容說今日她在宮裏見到的是位眼生的宦官,不知是仇九州還是馬一贄手底下的人。問了問這些日子王爺在府裏做些什麼,和什麼人見過面,是否有過什麼奇怪的舉動。”秦蕭蕭平淡地說着,彷彿自己只是在講再稀鬆平常不過的小事,“小容本就不是光王殿下跟前服侍的人,只把她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如實說了出來。”

    林崖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秦蕭蕭接着說:“不過,小容也說了,她覺得光王殿下沒有傳言中那般癡傻。”她放慢了語速,用餘光捕捉着屋內衆人起伏不定的表情。當她說完這句話時,秦蕭蕭斷定自己受到了左手邊之人的注目,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秦蕭蕭補充道:“小容和那位公公說,光王殿下十分愛惜下人,從不厲聲指責,也不會因爲搞砸了事情而責罰她們。當年光王殿下榻萍水縣時,見到有人被惡狼咬傷,奄奄一息,奮不顧身抱起她狂奔了十餘里地去找大夫診治。天上下起雨來,侍從想給他打傘,他卻寧可自己淋雨,也不願讓傷者淋溼。”

    這說的是當年李牧抱着渾身是血的秦蕭蕭去找李少賡看病的事兒了。這件事,黎小容是聽說來的,三名當事人現在可都坐在屋子裏,最清楚這事兒的來龍去脈。秦蕭蕭那日受傷之後便昏死過去,李牧如何救了她的經過,她還是頭一回知道。

    屋內凝重的氣氛緩和下來,林崖遲鈍地在秦蕭蕭、李牧和李少賡三人之間來回逡巡,總覺得應該有點什麼,可又捕捉不到。

    李牧自嘲道:“黎姑娘此番爲我辯解,倒像是欲蓋彌彰了。”不消說,他們已經猜到了那位公公的神色,他在聽完黎小容轉述的關於光王李牧的這樁好事之後,輕蔑地笑了一聲,不帶掩飾地諷刺道:“還真是個傻子,傻得不能再傻了。”

    在黎小容眼中李牧爲了救護秦蕭蕭奮不顧身的情誼,落在世人眼中,只剩了荒唐二字。一個十六王宅裏金尊玉貴的王爺,一個嶺南鄉下名不見經傳的小捕頭,貴賤有別,怎能捨己爲人?

    那名內侍這麼想,他的上級,宮城裏的其他人也會這麼想。無形之中,黎小容的三言兩語,誤打誤撞地消解了衆人對李牧這位癡傻王爺的疑心。除此之外,皇帝與李詩裕這對配合默契的君臣,早就不滿於仇九州在朝野上下一手遮天的僭越行徑,想要肅清以仇九州爲首的宦黨勢力。而仇九州在宮中苦心經營多年,怎會束手待斃。

    山雨欲來,誰在渾水摸魚?

    身爲釣魚者之一的李少賡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搶先說道:“現在長安城人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盤,想看李詩裕和仇九州誰能笑到最後,沒空騰出手來管咱們,正是追查永和舊事的最佳時機。”

    屋裏燭光閃爍,像是喝醉了酒站不穩的醉漢。搖曳幾下後,整間屋子忽地變暗了幾分,秦蕭蕭定睛看去,原來是一支蠟燭的燈花爆了。因着衆人聚在一塊兒說話,屋內沒有留人伺候,秦蕭蕭正要起身換燭,只見李牧朝林崖使了個眼色,林崖搶先一步站起來,拿過燭臺,默默出去了。

    秦蕭蕭何等敏銳,知道他們有話要與自己說,換了個更爲舒適的姿勢坐在位置上,等着先沉不住氣的人開口。

    “蕭蕭姑娘,你還記得張世祺在江南爲盜行竊時,曾經迷暈了幾戶人家嗎?”先開口的是李少賡,出乎意料地,他捨近求遠,談起了舊事,“其中有幾人一直昏睡未能甦醒。後來,他們的家人實在沒有辦法,就將人送到了我師父那兒,希望能尋得法子讓他們甦醒過來。”

    秦蕭蕭當然記得這樁公案,說來也奇,這幾人一直昏迷,身體卻沒有其它損傷,彷彿只是陷入了沉睡。在長安與李少賡重遇之後,她還向李少賡打聽過這幾人的近況。那時李少賡和她說,他們依然如故,沒有醒轉的跡象。

    “就在今日,我收到了師父加急送來的信函,說那幾人前些日子已經醒過來了。”李少賡急不可耐地秦蕭蕭分享了這個難以置信的好消息。

    李牧靜靜地坐在邊上聽着,遊離着眼神,看着端着換上新蠟燭的燭臺走進屋裏的林崖,顯然他們倆對於蠟燭更感興趣。秦蕭蕭見他們這般模樣,便知李少賡先前已將此事說與他們聽了,如今只是重複一遍內容告知自己。她沒有插話,安靜地等着李少賡爲自己揭曉謎底。

    “師父在信裏說,這些日子,他沒有變換藥方,也沒有用上新療法。思來想去,或許他們甦醒的祕密,和那對蠟燭有關。”李少賡興奮起來,語速越說越快,連珠炮似的向秦蕭蕭分享這個祕密,“我仔細問過張世祺了,當年他迷暈他們的時候,點的是較短的那支蠟燭;這次師父燃起的,是較長的那支蠟燭。”

    “世上果真有這般神妙無比的蠟燭嗎?”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林崖插話道,若這蠟燭真有控制人沉睡與否的效用,還要軍士將領何用?兩軍交戰,直接在城門上點上幾千幾萬支蠟燭,放倒敵軍將士即可。

    別說林崖不相信蜃燭能力至斯,就連李少賡自己也覺得師父此番結論下得過於草率,不能輕信。是以他沒有對李牧等人提及孫思遠在信末提到的關於蜃燭的傳聞。孫思遠在信中寫到:相傳蜃燭制不成單,但凡製成,必爲一對,一曰生燭,一曰死燭。

    想來張世祺得到的那支應是死燭,點燃後令聞者沉眠。秦蕭蕭偶然從宗蔚然手裏得到的則是生燭,燃之可使人清醒。不管傳聞總歸是傳聞,即使是見多識廣的孫思遠,也不敢斷定令昏睡多年的人們甦醒過來的確是蜃燭的作用。

    所以李少賡只能回答林崖“不確定”三字。

    秦蕭蕭見李少賡說到了蠟燭,立時付諸行動,從手邊就近挪了盞蠟燭過來,目不轉睛地盯着上面攢動的燭光出神,貌似無心地向李少賡拋出問題:“所以?”

    “所以我想請蕭蕭姑娘再點燃一次蜃燭,看看是否能記起更多你忘記了的舊事?”李少賡誠摯地請求道,“之前你和我說,你在美人地點過一次,睡夢裏見到了不屬於秦蕭蕭這個身份經歷過的事情吧?或許,這一次會有新的收穫。”

    當時夢中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異樣感覺又一次向秦蕭蕭襲來,她忽然覺得眩暈起來,像是被一雙大手狠狠地卡住了喉嚨,一點點地想要拗斷她的脖子。這令人窒息而難纏的感受很快由內而外地傳遞到了她的臉上,清瘦的臉上浮起異樣的紅暈,像火燒雲時詭麗的天空。

    “蕭蕭姑娘?”恍惚中,有一個聲音呼喚着她的名字,她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人鬆開了一些,新鮮的空氣通過嘴巴傳到了喉嚨,順着喉管艱難地傳送下去,使她恢復了些許理智與力氣。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若是爲難,不必勉強。”

    她睜開眼睛,攫住她喉嚨的那雙大手不見了,眼前只有李牧溫潤的臉龐,關切地注目着她。她清清喉嚨,像是要把記憶中糟糕的感覺徹底遺忘,然後用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說:“不,不爲難。”然後她轉頭對一臉期待的李少賡說,“值得一試,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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