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蕭蕭落木 >第107章 關山難度(其二)
    “這麼說,那兩個孩子也和你一般大。”秦蕭蕭鎮定自若地回擊道。在這對師姐弟你來我往的交鋒中,沒人注意到一旁聽着的梁聞喜臉色大變,絲毫沒有將關山度的戲言當作一個純粹的玩笑。

    “是了。”關山度的聲音柔和下來,他本想借此好好打壓一下秦蕭蕭的聲勢,沒想到自己差點碰了一鼻子灰。他收起自己並不好笑的玩笑,正色道:“永和年後,江湖上再沒有人知道梁愫的消息。相反地,關於嚴子陵的流言一直沒有消停。想來這些年,他的武功精進不少。若我所料不差,他的功力應該無限接近劍之九境了。”

    秦蕭蕭和關山度似乎同時想到了什麼,瞭然地交換了目光。如果嚴子陵的武功真的達到了這個程度,那麼他有理由讓徐二狗執着多年,瘋了似的想要與之對戰,並且甘願踐踏自己的良知,刀山火海也要完成他提出的三件事,換得一個與他交手的機會。

    “真是個瘋子。”秦蕭蕭在心裏想,徐二狗此人爲了和嚴子陵比試,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她側過頭,看見關山度若有所思,他臉上浮現的不是匪夷所思的神色,而是惺惺相惜的表情。這讓秦蕭蕭不由得思量,倘若有一天這樣的機會擺在關山度面前,他是否會做出和徐二狗一樣的選擇?

    秦蕭蕭沒有把這一段說給李牧聽,閒坐王府的李牧自然無從知曉這一段公案。他聽秦蕭蕭提到梁愫是在永和年間失了音訊的,不免來了興趣,問道:“梁女俠是在永和十五年徹底銷聲匿跡的嗎?”

    不論是李牧還是李少賡,親身經歷了永和宮變的人們總是對於永和年間發生的事情格外上心,生怕遺漏了蛛絲馬跡,使得他們對於永和宮變做出誤判。

    秦蕭蕭雖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是她能夠體諒他們身爲人子,無法置身事外的焦急心情。她盡力搜刮腦中留存的關於枕粱門往昔的記憶,回答道:“不是。我記得師父和我說過,枕粱門前任掌門梁與非是永和十二年冬天謝世的。梁樂掌門最後一次收到梁愫師叔的消息,應該是永和十三年的□□。”

    這樣看來,永和宮變與梁愫不存在什麼直接的關聯。李牧輕嘆了口氣,隨即掩蓋自己眉眼間流露出的失望神色,自然地將話題說回秦蕭蕭與徐二狗之間:“先時在萍水縣見到徐二狗的時候,他鐵骨錚錚,一副混不吝的樣子。你今天使了什麼法子,那麼容易就撬開了他的嘴?”

    “多虧關山度給我出的主意。”秦蕭蕭沒有隱瞞,如實說了關山度在其中的貢獻,“之前我和鄭康、李少賡商量今日在西市的謀劃時,他剛好也在,順帶聽了幾嘴。他同我說,徐二狗在世上孑然一身,輕易不會被說動,所以要從他最看重的東西着手,才能讓他吐出真東西。”

    徐二狗生平最大的願望,莫過於打遍天下無敵手,贏得天下第一劍客的名頭。李牧瞭然地問:“所以你才誆他,說明日會有伏龍堂的弟子經過他被綁着的地方?”

    “當然。他既然這麼愛惜自己的名聲,我偏要以此威脅他,他豈有不說之理?”秦蕭蕭狡黠地說,“他雖然還算不上武林至尊,但是貪歡劍的名頭在江湖上也是響噹噹的一塊招牌,自然不肯讓我輕易砸了它。”

    李牧注視着秦蕭蕭的臉,由衷地說:“是個好辦法。”他略微停頓一下,加上一句,“只是難免要多費上些口舌。”

    秦蕭蕭奇道:“王爺,你和關山度說的,幾乎一模一樣。他說我想的這個主意磨磨唧唧,拖泥帶水,沒有他的辦法乾淨利落。”

    這會兒輪到李牧好奇了,“他有什麼好辦法?”

    關山度的主意和他的人一樣簡潔了當:讓秦蕭蕭向李少賡討一大把枳實粉。抓了徐二狗之後,脫去他的外衫罩袍,只留下單衣,去河裏汲一桶冰水倒在他身上,再將枳實粉塗在他身上。不消半個時辰,保管把京郊的家狗、野狗全部吸引過來。這樣一來,保管徐二狗撐不到太陽下山,就什麼都招了。

    不論是秦蕭蕭還是李牧,聽了關山度的這個法子,他們不得不承認,這招雖然陰毒,但是確然有效。

    只是,李牧忽然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兒見過。他收眉斂笑,嚴肅起來,向秦蕭蕭求證道:“當年在萍水縣,李少賡是不是就是用的枳實粉,讓那些狗兒追了許彥一路?”

    秦蕭蕭沒有吱聲,算是默認。李牧好長時間沒有言語,罷了看着秦蕭蕭動人的面龐,終究不忍說什麼重話,只是好言勸導道:“這東西以後還是別用了。李少賡當時或許只是一時意氣,但是許彥若是知道了此事原委,未必能忍下這口氣。”

    這些年相處下來,李牧或許比許彥更爲了解他的性情。許彥或許能夠爲了心中宏圖接納江湖遊俠、鄉野村醫,但決不能容忍他們對他的存心戲弄。

    不消李牧向秦蕭蕭多解釋什麼,她從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建議,並且打定主意從此不再提“枳實粉”三字。因爲秦蕭蕭識人斷物的本領從來都是一流,許彥的性子,何須李牧多言,她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秦蕭蕭和李牧湊在一塊兒,對於今日徐二狗對秦蕭蕭的說詞繼續細細研究了一番,沒能找到更多的線索。按照徐二狗所言,利用他前去萍水縣殺害陸婉的幕後之人無疑是在江湖上已然避世多年的嚴子陵。但就陸婉遇害一事在朝堂上掀起的狂風巨浪來看,這顯然不是單純的江湖紛爭,而是你死我活的朝堂傾軋。

    通常來說,誰是最大的受益者,誰最有可能是設局者。陸婉一死,引發了朝廷中對於秦悼的信任危機,繼而秦母辭世,秦悼丁憂,將半個朝堂拱手讓給了不可一世的鄭魚注和李子訓。

    如今鄭魚注與李子訓墳頭的青草已經長了老高,自然不可能再在朝中攪弄風雲。是誰,還能是誰?幕後之人看似呼之欲出,但又遠在天邊。

    想着這些,李牧的頭又開始痛了,他扶着額頭,低低地垂下腦袋,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秦蕭蕭在光王府待了這些日子,對他的病情已經十分熟悉,知道他的頭風病又發作了。她連忙起身,扶着他的身子,想讓他慢慢地躺下歇會兒,自己去外面找林崖讓他去請李少賡過來給李牧診治。

    出乎意料地,李牧拉住了秦蕭蕭的手臂,他斜靠在位置上,半閉着眼,堅定地不讓秦蕭蕭出去喊人:“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王爺,你真的沒事嗎?”秦蕭蕭看着李牧蒼白得不帶一絲血色的臉,不由爲他的身體捏了一把汗。

    “真對不住,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李牧勉力擠出一個笑容,寬慰着一旁懸心的秦蕭蕭,“老毛病了,不會有事的。剛纔你和我說了這麼多,還沒和我說你是怎麼處置他的。最後還是把他放了嗎?”

    “放是放了。”秦蕭蕭盯着李牧的臉看,他臉上雖然全無血色,但是精神尚佳,不像是裝出來的。秦蕭蕭這才放下心來,接着說道:“不過讓他吃了點小小的苦頭。”

    李牧奇道:“這話怎麼說?”

    “多虧了關山度的主意。人是得放,可是不能這麼便宜了他。我從他身上搜出了他的兵器,將它插在距離他被綁的地方二十步遠的位置,讓他自己夠着去拿。只要他夠得着,他就能用自己的兵器斬斷捆住他雙腳的繩索;夠不着的話,那地方荒涼的很,他就只能等有好心人路過將他救下來了。”秦蕭蕭一五一十地告訴李牧。

    秦蕭蕭說得輕巧,可這法子當真做起來卻難。李牧雖然不諳武功,但是他也知道這樣不僅考驗徐二狗的腰力、臂力,更考驗他的耐力。因着指使徐二狗做下傷天害理之事的幕後黑手還沒有抓到,秦蕭蕭現下不能對徐二狗做什麼,得留着他引蛇出洞,找出真正害了陸婉性命的主使。

    關山度給秦蕭蕭出的這個主意,明面上小懲大誡,沒有傷到徐二狗一分一毫,實際上卻替秦蕭蕭和陸婉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對於徐二狗而言,秦蕭蕭確實給了他生路,活與不活,全在他自己手裏。實在是個絕妙的主意。

    “他可真是個瘋子,不是嗎?”秦蕭蕭倒了盞熱茶,送到李牧手邊,見他沉思不語,替他說出了他心中所想。

    “是,他是個有趣的瘋子。”李牧噙着笑,想也沒想地回答道。

    風聲漸息,月上柳梢。秦蕭蕭和李牧談完了正事,悄沒聲地端着空了的藥碗走出書房,和在外頭望風多時的林崖相視着點了個頭,自回住所休息。黎小容已經歇下了,桌子上放着尚有餘溫的食盒,是她去廚房給秦蕭蕭打來的飯菜。秦蕭蕭躡手躡腳地走進屋子,小聲地咀嚼着,喫完了給自己留着的晚食。睡夢中,黎小容迷迷糊糊地嘟囔着秦蕭蕭的名字,“蕭蕭?”

    “是我,睡吧。”秦蕭蕭小聲地迴應着好友的呼喚,哧溜鑽進已經鋪好的被子,結束了東奔西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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