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腿這麼多年已經僵硬,謝海峋艱難的屈膝,扭曲的跪在地上。

    這麼多年,他一直在等,等語寧的家人過來打他。

    打死他。

    吳國毅咬牙,到底是修養極好的少爺。

    罵來罵去只有句他媽的,老眼裏蓄上淚水。

    他滿腦子都是語寧那晚敲開家門的樣子,大着肚子跌跌撞撞,渾身都是血。

    有她的,也有別人的。

    送她來的那個保鏢,已經死在後院裏了。

    趴在地上,腸子流了一地。

    她暈倒前抓緊他的手,苦苦哀求他一定要保住孩子。

    當時她身體和精神都很不好,醫生建議引產,不要這個孩子。

    她聽完後像水灑進油鍋,一下炸開,“不不不!不許動我的孩子,誰都不許動我的孩子!”

    一連四五天她都不敢睡覺,警惕的盯着來往的每一個人。

    生怕他們帶走她的孩子,直到他保證不會讓她失去孩子。

    他問過,到底出什麼事了,被人拋棄了,還是回不去了?

    她只搖頭,說,“他也很難啊。”

    “語寧把所有都給你了,所有!你這麼對她,你還是人嗎!她懷着你的孩子,你不要她,現在想來找孩子,你做夢!”

    一拳拳揮舞到臉上,衣領被人揪住,地上人宛若斷線的木偶。

    任由打罵,不還手,不解釋。

    嘴裏只有對不起,和我沒有不要她。

    “語寧去世前也和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有用嗎,能換她的命嗎!能的話,我也會說對不起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半輩子過去了,吳國毅以爲自己早放下了。

    那個在院子裏看書的少女,迎着陽光衝他笑,“盯着我幹嘛,你課業做完了?”

    蒼白的死在病牀上。

    裴祐站在一邊,沒說話,兩個年過半百的人此刻如同少年般。

    放不下的過往把所有人往死裏熬。

    拳頭的頓響停下,吳國毅直起身,鄙夷的瞥過地上人。

    “該說的我說了,滾離我女兒遠點,她和你沒關係。”

    剛想走,腳被人拖住,謝海峋爬着拉住他,“語寧..........葬在哪?”

    “你不配知道。”

    腳被人死死拖住,吳國毅憤恨的一腳踩上去。

    鞋子碾壓過手指,男人就像沒痛覺似的,重複着詢問,“她葬在哪,我想去看看她,她在哪?”

    哀求卑微如泥,絲毫不管房間裏還有下屬,一遍遍重複。

    每一遍聲音都更低,彷彿知道自己沒有資格。

    “我想,去看看她。”

    吳國毅目視前方,外頭太陽初升。

    語寧離開的時候也是這個時間,她側頭望着窗外和窗邊的嬰兒牀。

    “國毅,我求你件事。哦不,兩件,對不起了我有點麻煩。”

    “求求你,照顧我的女兒。我下輩子爲你當牛做馬,求你了。”

    他搖頭又點頭,認真的發誓,把阮阮當成自己的親女兒。

    “謝謝。還有,我想葬在那個山上,風景好呢。好可惜,來不及見見他了。”

    她眼裏滿滿的遺憾,他知道語寧離開前始終愛着那個人。

    “烏山上。”

    烏山那麼大,語寧的墓在哪,他自己找。

    說完吳國毅大步離開,他不信謝海峋,但信裴祐。

    他不會讓阮阮受到傷害。

    是阮阮的父親,但也是語寧的..........朋友。

    語寧會希望他見見他們的孩子。

    就這樣吧。

    身後傳來句謝謝,吳國毅無言。

    下午姜阮收到了裴祐帶來的‘驚喜’。

    她來回翻看那份報告,“沒有檢查錯的可能嗎?”

    她不記得書裏有提到這個。

    也許是因爲那時候吳阮被裴祐鎖着,不拋頭露面,所以從沒人懷疑。

    姜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事。

    她雖然不是吳阮,但這麼多年了。

    最開始她是個看客,拒絕和魏明舒結婚,接近裴祐,都是爲了讓自己的日子好過點。

    她沒打算和書中任何事,任何人共情。

    可現在,她是書中人,這也是她的人生。

    裴祐沒說話,他不想自己的意見干涉到她的選擇。

    “祐祐,我媽媽恨他嗎?會願意我認他這個父親嗎?”

    昔人已是埋葬在地下的屍骨,這個答案沒人能給。

    姜阮凝眸,落下車窗,烏山很大,也很美。

    海叔沒動用任何人,一個人找何語寧的墓。

    上山輪椅不方便,他索性沒坐輪椅,一節一節的爬。

    身後跟着衆多不知所措的下屬,茫然的面面相覷,但也只能遠遠跟着。

    看着男人拖動身體,匍匐在地上,漫山遍野的尋找。

    姜阮坐在車裏看出去,第一次見海叔她就覺得這個人很兇。

    說一不二,沒耐心墨跡,讓人下意識順服。

    外頭天色黑沉下來,從正中午找到晚上,終於在山間尋到冷硬的石碑。

    年過半百的男人哭的像個孩子,緊緊抱住那塊石碑。

    石碑上黑白照片裏的女人笑着微微歪頭,還是年輕時最美的模樣。

    “你脾氣怎麼還這麼不好,一生氣就不理人。”

    謝海峋伸出食指輕戳戳石碑,她身上總香香暖暖的,現在好冷。

    他無時無刻不後悔,當初不應該將她帶回混亂的家裏。

    當時除了希望得到何家的幫助,更多的是他害怕...........

    “他們說你們大學生要在一起玩,我沒上過大學,你憑什麼和我在一起。我嫉妒,語寧。”

    她要是不想跟他走了呢,她要是不喜歡他了呢,她要是喜歡上大學生怎麼辦...........

    他拿什麼留住她。

    這些年,他每分每秒都後悔。

    哪怕語寧不和他在一起,知道她在世界上某個角落幸福的生活也好。

    年輕是很可怕的東西,他就要她愛他,就要她陪在身邊。

    因爲自私,他受到了懲罰。

    身後下屬長嘆氣,他是伴着海叔最久的人。

    “大小姐...........不,阮小姐,當年何夫人離開的時候帶走了所有東西。她房間裏全清空了,一件也沒給謝少爺留下。”

    “莊園後立了個衣冠冢,裏面連件衣服都沒有。少爺還是時常坐在那,一坐就是一天。”

    “何夫人恨他啊,他也恨自己。”

    姜阮點頭,海叔將那晚本打算解釋給何語寧的話,現在全部說出來。

    說來說去,都是他很愛她。

    看了許久,姜阮走過去,俯視地上人,“我有父親,不是你。既然都錯這麼多年了,繼續錯下去吧。”

    說完她轉身離開,他自己失去所愛,更應該理解啊。

    之前還強行想將她送出國,和裴祐分開。

    姜阮無法輕易原諒,要不是鍾爺爺,她就真見不到裴祐了。

    下山,她小跑着撲進裴祐懷裏,“走吧,我們回家了。”

    裴祐體貼的什麼都沒問,回家。

    夜裏,齊恩娜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大家沒故意瞞她。

    有人叫她二小姐,有人叫她小姐,還有人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她站起又坐下,“爸爸現在在哪?”

    “從烏山回來了,在房間裏。”

    “好我知道了。”

    齊恩娜起身走到房間外,敲門。

    “進。”

    爸爸的聲音聽起來沙啞,一下年老許多似的。

    聽到這個震驚的消息的同時,她也知道嫂子不願認爸爸。

    “爸爸,你當初以爲失去了女兒才收養我的嗎?”

    話說的直截了當,海叔停頓了會兒,點頭。

    他從回來起就呆坐在窗邊,身上的灰土都沒洗,雙手還滿是泥。

    “恩娜,你還跟以前一樣。阮阮是我的女兒,你也是我親生女兒,你們是一樣的。”

    從小疼愛她這麼多年,肯定有感情。

    齊恩娜笑了聲,“我們一樣?真的嗎,爸爸你真的能一碗水端平嗎?”

    她除去是他女兒這個身份一無所有。

    她沒有小嫂子那麼厲害。

    “那我要是說我想嫁給裴祐哥,你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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