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外偷聽了已經有一會兒的解雨澤、阮敬亭他們，在心中暗暗爲解墨楊加油打氣時，他的大拇指正在微微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杯。
又稍稍過了會兒，微微乾咳一聲，緩了緩，解墨楊才做好心理建設，敢對坐在對面的阮楚峯、蘇盈袖試探着問了一句。
“爸、媽，你們二位……對小糯兒學習茶文化，是什麼看法啊？”
大家都是聰明人，又是對彼此知根知底的親人，阮楚峯、蘇盈袖聞聽此言後，都齊齊看了阮青絲一眼。
而阮青絲神色未變，依然眉目溫柔，態度乖順，平靜地喝着杯中清茶。
“咳……”
跟着微微乾咳了一聲的阮楚峯，對自己這家族中如天賜一般，唯一的寶貝女兒，當然是萬千寵愛、千依百順的。
雖然，當初他也覺得阮青絲從上幼兒園的年紀就開始學習茶文化太早，也心疼他的小青絲，還爲此和蘇盈袖吵過。
現在，他的心情一如當年的自己，一樣覺得小糯兒從剛可以上幼兒園的年紀，就開始學習茶文化太早。
同時，他也一樣心疼他那，如蒼天疼惜他們兩個家族，終於恩賜一般，千難萬險，纔得到的唯一個寶貝外孫女。
但是……
阮楚峯不着痕跡地將掌心拂過了自己的膝蓋。
阮楚峯也稍稍緩了緩，才神態自若地開口應道：“墨楊，你也知道，這茶文化是H國傳承，更是我們蘇氏千百年傳承的倚仗。”
“既然是有茶文化後纔有的蘇氏，那麼，作爲蘇氏後代，自然應該承擔起這份責任。”
“小糯兒……”
“小糯兒身上，流淌着一部分蘇氏的血，所以，不論如何，小糯兒都應該走這條路。”
“小糯兒可以有其他的夢想，也可以完成她的夢想，但是，傳承茶文化一事，萬不可摒棄。”
“小糯兒可以像雨澤一樣，完成夢想之後，再走上傳承茶文化的這條路，也可以和雨澤不一樣，在我們的幫扶分擔之下，傳承茶文化的同時，完成夢想。”
“當然，墨楊，小糯兒是你和青絲的孩子，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小糯兒的身上彙集了你和青絲所有的美好品質。”
“小糯兒善良、純真、活潑、貼心，或許，小糯兒長大之後，也可以像當初的青絲一樣，不靠任何人的幫扶，自己就能在完成傳承茶文化的同時，也完成她自己的夢想。”
解墨楊當然明白這些。
“可是糯兒才……兩歲零三個月啊……”
他捨不得當年的青絲小小年紀就走上這條路，也捨不得現在的小糯兒，小小年紀就走上這條路……
他真的很想爭取一下！
至少……
“等糯兒上小學了，再教糯兒！不可、以……嗎？”
解墨楊試探地問着，看看身邊的阮青絲，又充滿祈求地看向了坐在斜對面的蘇盈袖。
當年如今日的阮青絲一般，哄誘着小青絲走上傳承茶文化之路的蘇盈袖，因爲當年一樣心疼着阮青絲，此刻便更心疼自己的小外孫女。
她也不想讓自己這“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小外孫女，小小年紀就揹負這樣重的責任，受這樣多的苦痛啊！
但是……
蘇盈袖在心中輕嘆着。
蘇氏女自古如此，既然被冠於這個姓氏，享受了這份尊榮，有些苦痛，便是躲也躲不掉的……
除非自我驅逐，改名換姓，離開蘇氏。
即使她當年不願折了書香世家的阮氏脊骨，不讓阮楚峯入贅而嫁了阮氏，即使阮青絲也遠嫁於了Y市解氏，即使小糯兒姓的是解。
都一樣的。
只要往上查去，祖宗裏有她Z市明湖蘇家，就都一樣。
如果不願傳承，便要與蘇氏這一脈斷絕關係。
蘇氏一直都是獨立的，阮青絲，也就是蘇青絲，解瑾萱，也就是蘇瑾萱，要斷絕關係，就不論死生，都不能與母親相認。
人不能太貪心，什麼都要。
而阮青絲放下手中茶杯，看着茶杯中微微晃動的清茶，對解墨楊開口問了一句：“墨楊，你知道茶文化中，有多少技藝，是需要童子功的嗎？”
解墨楊薄脣微啓，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他當然知道。
就算當年他爲了追阮青絲，從書本上看到的知識並不如蘇氏傳承下來的全面，後來他也成功以阮青絲男朋友、未婚夫的身份進入了這座老宅。
那時候，他幾乎日日和蘇盈袖這位蘇氏前任當家學習茶文化，雖然比不上自幼學習，終身沉浸在茶文化中的蘇盈袖和阮青絲，但他理論知識懂得比外頭的茶藝師還要多。
“且先不細分哪些技藝需要童子功，只說茶文化。”
“茶藝，講究的是人茶合一。它不僅需要千百萬次的練習，更需要參透蘊含其中的思想文化。”
“我H國的茶文化，所遵循的核心爲禮、義、仁、德等道德觀念及中庸和諧的精神，也就是儒家思想，這‘中庸、明倫、儉德、清寂’這八個字。”
“其又將儒、道、佛的思想融爲一體，使三者之間互相補充，猶如天地陰陽互補之下的和諧，人生心境如草木微塵的大同。”
“這些東西，除了天生的修行者，又有多少陷入紅塵中的平凡人能夠參悟呢。”
“既然先天不足，便只能提早修行。勤能補拙，不是嗎？”
是……他知道……
且不說他的記憶力很好，就說這些話，都是當初他身爲阮青絲未婚夫時，在阮青絲前往聯合國參加茶藝比賽前，蘇盈袖對阮青絲所囑咐的話，他就無法忘記。
所以，他知道。
他明白。
可是……
解墨楊還是想再爭取些什麼……
“只是四……五……年，讓糯兒再無憂無慮地玩兒四年！不行嗎？”
阮青絲乾脆利落地應了句：“不行。”
“糯兒太小了，現在教糯兒，糯兒也聽不懂的！”
解墨楊的話語有些急了，但阮青絲的態度依然不變。
“糯兒很聰明，她會明白的。”
糯兒不一樣……
雖然雨澤他們都很聰明，可以說是天賦異稟，但是，糯兒也和他們不一樣……
糯兒……
阮青絲是小糯兒的親生母親，怎麼可能不疼愛她不止十月懷胎，更是千盼萬盼才盼來的女兒。
只是……
糯兒是天賜的。
如果沒有糯兒，她就只是被“那個東西”所選中的生育機器而已……
生了六個兒子的她看得出來，解墨楊是沒有岳父命的，如果不是天賜的，她和解墨楊怕是會一直被“那個東西”催逼誘惑着，一直生孩子，一直生兒子。
所以，糯兒不一樣……
解墨楊也知道小糯兒來之不易，但也正因如此，他更加捨不得讓小糯兒去喫苦受痛。
“這是揠苗助長！”
“只是拖四年而已……糯兒不會變成‘仲永’！”
阮青絲靜靜地看着解墨楊沒有說話，引得解墨楊有一瞬的鬆動，但他真的心疼當初的阮青絲，便附加到了小糯兒身上，更心疼他們的女兒。
因爲愛妻子，所以他才疼愛女兒。
他的青絲會親自教糯兒，那不就是一切重來一遍嘛！
他的青絲也會又要疼一遍……
於是，解墨楊拒絕讓小糯兒這麼早學習茶文化的眼神又更加堅定了。
而坐在解墨楊、阮青絲對面的阮楚峯、蘇盈袖，看着阮青絲那他們從未見過的神色平靜，一時間有些緊張，默默地喝了口已經溫涼的茶，當沒看見。
小兩口吵架，又沒叫他們倆幫忙，他倆還是不摻和了。
而且，這是教育孩子上的問題，更是傳承的問題，他們也更加不能插手了。
老一輩插手這些事兒，只能越攪越亂。
屋內的寂靜持續了很久，直到屋外突然傳來一聲清亮委屈又悲傷的啼哭，纔打破了這一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