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能喫的原因很簡單。

    虎肉值錢。

    一斤虎肉的市場價是三十文,而一斤豬肉只需要五到八文錢,普通人家即使獵到了虎肉,出於貧窮的思維,也會把虎肉賣掉換成普通的豬肉喫。

    但方恆不懂,長宴也不懂。

    他們沒有經歷過,即使獲得好東西,也要賣掉換錢的生活。

    這一刻,他們暴露了自己。

    但幸好,姜笙年紀小,看不出這些。

    張啓全雖然察覺出怪異,但並沒有想那麼深,只是跟他們解釋了一番,“這些虎肉能換三頭豬的豬肉,喫地更久,也更划算。”

    方恆抿起嘴。

    長宴若有所思。

    “現在最關鍵的,是怎樣把這些皮毛與肉賣出去。”張啓全嘆了口氣,“在鄉鎮能賣,但買得起的人少,去縣裏,不管賣出與否,就得先交二百文攤位費。”

    二百文啊,已經足夠普通的三口之家喫上半年。

    誰捨得就這樣上繳呢。

    這時,一旁的鄭如謙開口,“要不趁着夜色,藏在菜下,我們問問白掌櫃吧。”

    悠然居是酒樓,能收菜就能收肉。

    趁着夜色去問,即使他們不要,也能偷偷運送回來。

    爲今之計,只能如此。

    正好該要去接大哥放學了,方恆洗洗拎肉的手,把虎肉內臟用布裹好,埋在菜下。

    鄭如謙拉着姜笙跳上驢車,張啓全坐在另一側。

    留溫知允長宴兩個人看家。

    一行人趁着夜色,直奔縣城。

    姜笙還是第一次夜裏來縣裏,本以爲跟鄉鎮似的,一到晚上就四處漆黑,杳無人影。

    沒想到縣裏熱鬧極了,到處都是大紅燈籠,人來人往,喫喝閒逛,歡快無比。

    就連怡紅院的姨姨們都比白日裏嬌嫩上幾分,張口就叫大爺,擡手就拋媚眼。

    鄭如謙把頭埋在姜笙背後,不敢睜眼。

    好不容易到了悠然居,門口都是些馬車轎子,下來的人也都穿着錦繡長袍,他們灰撲撲的驢車和棉襖,在此刻是如此刺目顯眼。

    姜笙跳下平板車,一顆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心,頭一次感受到彆扭。

    那種貧窮與富貴的差距,太過赤裸。

    好在白掌櫃就站在門口,看見她,笑眯眯地走過來,“小姜笙,怎麼大晚上過來了,可是想進悠然居喫兩口飯?”

    姜笙把頭搖地像撥浪鼓,“白伯伯,您店裏的飯我可喫不起,我是來給您送菜的。”

    “大晚上送菜……”白掌櫃不愧是個人精,很快反應過來,“把菜擡進來吧。”

    還是之前商量合作的那個包廂。

    包着虎肉的包裹一放下,白掌櫃就眯起眼睛,瞳仁精光炸現。

    能夠摸黑趕路也要送過來的,肯定是好東西。

    但當他打開包裹,看見皮肉上沾着的幾根黑黃毛時,還是震驚了,“這是老虎肉?”

    “白伯伯真是好眼力。”姜笙又開始拍馬屁,“這可是今天剛獵到的,一剝好肉就趕緊給白伯伯送來了,就是不知道悠然居要不要,要是不要的話……”

    她故意拉長了聲音。

    白掌櫃無奈地嗔笑,“要,當然要,就按照市價,三十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

    悠然居可不是普通酒樓飯館,東家的目標是要做一座城池裏最好最高級的酒樓,自然食材也要最好最高級的。

    新鮮都只是基礎門檻,稀奇才是關鍵。

    這老虎肉,兩者具備,是不可多得的好物,白掌櫃怎肯放過。

    他招招手,叫上次的小二哥去稱重。

    成年老虎的重量可達三百斤,但去掉虎皮虎鞭和虎頭,剩下二百斤出頭。

    摺合成銀錢,就是六兩銀子還要多。

    如果是二百斤豬肉,最多不過二兩銀子。

    姜笙瞪了方恆一眼,大眼睛裏寫滿了“看你還敢不敢喫虎肉了”?

    方恆羞慚地低下頭。

    白掌櫃把賬目盤算清楚,掏出銀錢,”一共二百四十六斤的虎肉,折算七兩銀子零三百八十個銅板,不知可是要跟菜算在一起?”

    “不算。”姜笙搖頭。

    她心裏清楚嘞,這虎肉的錢有張叔叔一半,菜錢是他們自己的,可不能搞混了。

    等接過銀錢,她數出一半遞給張啓全,剩下的全放進小荷包裏裹緊。

    鄭如謙逮着機會,趁機上前,把收不到菜的事情簡單說了下。

    白掌櫃剛得了虎肉心情好,也理解本地情況,揮揮手道,“冬季新鮮的菜確實少,你以後半個月送一車就行了,不算破壞約定。”

    鄭如謙的心這才放回肚中。

    把菜錢也結算了,一行人準備去城西接許默回家。

    白掌櫃似乎在猶疑什麼,思考了很久才叫住姜笙,“小姜笙,你們有這虎肉,那虎鞭虎皮去哪裏了?”

    “若是沒有被人預定,明日裏也給我送來吧。”

    “悠然居不收,但我想收。”

    姜笙沒想到一趟就解決了整隻老虎,她高興極了,坐上驢車的時候,連貧富差距都感覺不到了。

    白掌櫃站在門口送他們。

    小二哥沒忍住又問了句,“掌櫃的,你收這虎皮還能做個皮椅,要虎鞭作甚?夫人不都去了好幾年了嗎?”

    白掌櫃的表情不太好看,他一個老鰥夫要是不解釋兩句,還洗不清了。

    “不是我用。”他沒好氣,“是少爺過些天要來巡查生意,我想着他會喜歡。”

    小二哥這才恍然大悟,撓着頭走進悠然居。

    差點誤會白掌櫃了。

    卻說這城西。

    許默在學堂門口等了又等,始終等不來三弟的驢車。

    他心思重想得多,以爲弟弟妹妹們出事了,即使勉強站在原地,心也焦躁不堪。

    好在沒多久熟悉的驢蹄聲響起,方恆駕着驢車出現。

    “大哥。”姜笙探出小腦袋。

    “大哥。”鄭如謙也跟着露齒笑。

    許默長出一口氣,心臟落回胸腔內。

    他坐上馬車,先是跟張啓全禮貌地打個招呼,隨後看向弟妹。

    依他的瞭解,不用他問,弟弟妹妹就會搶着把事情說出來。

    果然,姜笙和鄭如謙你一句我一句,他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大哥,我們還給留了碗虎血呢。”姜笙起了捉弄的心思,“回去可別忘了喝。”

    許默的表情陡然僵住。

    方恆打着驢車,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在漆黑的夜裏傳出老遠。

    孩子們頭一次賺到那麼多錢,都很高興,很快樂。

    只有張啓全,深深地皺起眉頭,不安感始終環繞在他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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